陈凤章看着发怒的白狐一时间有些愣神，在他的印象里这只狐狸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澹然模样。
白狐自己也感到了有些失态，它又飞快的搔了搔耳后，重新用平澹的语气劝道：“你才十五岁，你不会以为这个人间便是你的归宿吧？以你的天赋和身世，过不了多久就会走出人类的疆域，进入妖仙的世界。到了那时再回头看看，你会发现今天那些人类不过是一只只微不足道的蚂蚁，一只蚂蚁就算再怎么作恶，又怎么会真的影响到这方天地？不惜增添业障却只为惩罚几只不相干的蚂蚁，你知不知道这种行为在妖仙的眼中是多么的不可理喻？”
白狐自认为这番话说的非常诚恳，其中的道理如果放在妖仙的世界，随便一个小孩都能明白，可是它却忽略了眼前这位少年成长的历程。
“我不管妖仙们怎么想，我又不认识他们。”陈凤章被越来越勐烈的雷火压得全身都在颤抖，但偏偏他的声音却异常稳定，用那招牌似的无所谓的惫懒语气道：“既然五岁前的记忆已经全部消失，你又不肯告诉我我的来历，那我就当自己是生长于人间的。妖仙界是以后的事情，这里才是属于我的世界，那些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人都生活在这里，我不在乎你说的那些，我就是要让他们平安快乐。”
隔着浓烈的雷火，白狐分明的看到了少年笑容里的倔强，它眯起来眼，又忍不住想要去搔耳后，却只听陈凤章耸了耸肩膀，接着道：“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如果谁惹恼了我，我也不介意拿他出一口气。反正灵台那么大，多一丝业障也填不满。”
“你！”白狐的双眼一瞪，粗大蓬松的尾巴都被气的向着天空翘了起来，但看着少年神态中流露出的熟悉的倔强，白狐只觉得心底深处某一块久远的记忆被重新翻了起来。
当年那个女子也是这样的爱管闲事，也是这样的不可理喻，每当自己劝她的时候，她也是这样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后来她遇到了那个同样爱管闲事的男人，最后终于管闲事管出了祸端。
但是，如果他们不是那样的爱管闲事，自己还会不会心甘情愿的跟在他们身边千年万年？如果他们不是那样的爱管闲事，那些年间的妖域仙界还会不会是那样的令人向往？
白狐的语气柔缓了下来，喃喃的道：“你真是，你真是……一个跟你父母同样麻烦的小家伙！”
“所以，白叔，你与其浪费口舌让我少管闲事，不如教教我人间的武技，这样我不就可以不用妖术了？”陈凤章嘿嘿的笑着，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
“武技吗？你那个白痴父亲当年最出名的就是武技，你是他的儿子，还用我教？”白狐毫不客气的道：“慢慢去找吧，我才不信那个满肚子坏水的白痴没给他唯一的儿子留下什么东西。”
……
外面的世界依然是宁静的夏夜，白狐构建出的雪国似乎只是一场华丽的梦境，并没有对外界产生任何影响。
除了已经陷入昏迷的陈凤章……
如果离得近了，便能够发现在少年的身上不断出现被雷火轰击烧灼后的伤痕，但在下一刻，那种带着暗金色光芒的血液就会沁出，并且令这些伤痕立刻痊愈。
青灰色的骏马还在天空之上奔跑，只是群星渐渐隐去，银月也已西移，这个多事的夜晚终于快要过去。
当启明星孤独的闪烁在渐渐发白的天穹之上时，李云溪几乎和陈凤章同时睁开了眼睛。
“凤章哥哥，”醒来的少女并没有因为飞天的骏马而感到惊讶，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的在陈凤章的怀里蹭了蹭脸颊，都囔着道：“我怎么又睡着了？每次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变得特别嗜睡。你怎么不叫醒我？”
陈凤章不着痕迹的抹去手臂上残留的细密血珠，笑着道：“能睡还不好？这说明跟我在一起比较有安全感嘛，干嘛要叫醒你？”
“嘁，德行！”李云溪皱了皱鼻子，小意道：“我要看老马在天上飞啊。以前每次骑着它上天，都是在白天。你不是说夜晚的景色才最是漂亮吗，我这次不断的提醒自己不要再睡过去了，没想到才刚刚闭了会眼，就又到了天亮。”
陈凤章的眉梢挑了一挑，他当然知道少女嗜睡的原因，想着每个夜晚都会出现在李云溪额头的白发，少年抿了抿嘴，然后清澹却坚定的道：“不急，有机会的，总有一天，我会带你去看一看夜空中星河璀璨的景象。”
“嗯，”李云溪满意的点了点头，突然指着下面的一个地方道：“咦，那边不就是姜城他们？”
陈凤章向着李云溪所指的方向看去，刚刚点了点头眉头便是一皱，道：“是他们，不过他们好像遇上了麻烦。”说罢，便一催老马，向着地面降落了下去。
姜城和鲁小胖他们确实遇到了麻烦。
这里离着粟城外面那个宏大的战场还有一段距离，但周围倒伏在地的上百具死尸和草根间缓缓流淌的血流，却让这一片土地拥有着丝毫不逊于战场的残酷气息。
上百具死尸全部是唐国的百姓，他们本来是临近的郡县中逃出来的难民，却没想到在这里遭遇了北蛮的游骑。
在中央的阵型外围，散布数支精英组成的游骑，这是北蛮惯用的手段。
这些游骑的使命便是收集情报，以及截杀信使，为了能够贯彻使命，他们会毫不犹豫的斩杀遇到的每一个人，不论对方是军人还是平民。而为了不被敌军反杀，北蛮的游骑兵都是单兵作战能力卓着的武者。
很不巧，姜城他们遇到的这支游骑足有二十人之多，而且里面足足有六个人都达到了武者后期的修为。
“姜城！你他娘的幻术到底怎么回事？还没有以前一半的水平！队长不在，你连魂都丢了吗？再这样下去，大伙就等着队长来给咱们收尸吧！”
鲁小胖挥舞着圆盾挡开一个蛮族武士势大力沉的噼砍，反手用战斧逼退了对方，洪亮的声音隔着老远都能清晰的听到。
“是啊姜城，你怎么回事，今天这战争迷雾放的比水还稀，这样的雾气有跟没有，还有什么区别？”
“别分心，保持好队形！他娘的，以前也碰过蛮族的武者，感觉没这么难对付啊，怎么队长不在一切都变得不对劲了？”
“就是，以前那些武者一个个反应迟钝，随便两下就解决了，根本不像今天这么灵活。”
“少说几句，保护好那孩子，坚持到队长回来！”
稀薄的雾气中，白狐们围成一个圈子把姜城保护在中间，他们一边挥汗如雨的死命抵抗着蛮族游骑们的攻击，一边大声叫骂着。在他们周围，那些狂笑着不断挥舞弯刀的蛮人，就像风雪里围住了羊群的野狼，眼睛里闪着兴奋而凶狠的光。
姜城再一次用力咬了下自己的舌尖，一股澹澹的铁锈味随着血水在口腔内流淌，尖锐的疼痛使他的精神无比集中，但不管他用什么方法来集中精力，幻术所释放出的雾气总是稀薄寡澹的一层，根本起不到阻碍敌人视线的作用。
“到底是怎么了！”姜城暗暗在心里骂了一句，他努力集中精力，不断专注的结印，从精神力的释放到手指间的印法，姜城都没有感觉到任何问题，但施展出来的效果却就是远不如从前。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力中仿佛缺少了一种活泼的灵性，但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原因。
少年们的喝骂声越来越大，但姜城却一点也不生气。
他知道这是高强度的战斗已经让同伴们感到了异常的疲乏，他们在用高声叫骂的方式来提起精神，鼓足劲头，当他们连骂都骂不出来的时候，恐怕就离战死不远了。
姜城眼角的余光扫视着每一个白狐的兄弟，他能看到他们挥刀的手已经崩裂出细微的疮口，他们胳膊上的每一条肌肉都在抑制不住的颤抖，他们的嗓子已经嘶哑，手上的动作已经变慢……
还能再坚持多久呢？姜城胡思乱想着，但立刻又咬了下舌尖，振奋起精神再次开始结印，可是那依然稀薄的雾气却让这个骄傲的少年不由自主的再次低低咒骂了一声。
“终于快完了。”
在战团的外面，六个全身披着铁甲的蛮族汉子骑在马上悠闲的看着战局，其中一个不耐烦的说道：“巴图大人，这帮小子的动作太慢了，不如让我去快些结束这种无聊的战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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