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京兆府内堂。
府尹陈大人正靠着交椅上打盹,下巴一磕一磕的。
这位头戴短耳乌纱帽,穿绯袍,绣云雁的四品官老爷一夜没休息好,午饭时就神态恹恹,八字胡都耸拉着无精打采。
作为负责京畿范围内治安与政务最高执行长官,平日里其实很少轮到他出场。
不过一般轮到他这位府尹出场时,也就表明案子不同寻常,备受朝廷瞩目。
如果说永安县治安一向良好,那京都真可以用歌舞升平国泰民安来形容。
这种氛围下转运司内闹出人命案,可想而知有多轰动。
今天早朝时就有御史台的疯狗把这件案子捅到陛下面前,一顿苛责自然就落到了府尹大人身上,责令尽快破案。
尤其死的人还是朝廷官员,比普通命案性质更加恶劣,连刑部都受命插手。
虽说不是尚书亲自下来走动,但一位侍郎同样重量十足,这代表了朝廷重视态度。
“大人,负责查案的衙役回来了。”
京兆府丞从门外走进,轻轻把一杯茶水放到桌子上,小声说道。
身为府尹左右手,监督查案事宜都是他在处理。
陈大人本来就在假寐,闻言顿时惊醒,抬头时乌纱帽双耳乱晃,“进展如何了,可曾查出明目,贼人是谁?”
一上来就是核心三连问。
没办法,这件事上头盯着呢,如果不想天天早朝被口吐芬芳,必须尽快破案。
人是晚上走的,案子是连夜投到京兆府的,目前已知就是死者死的很蹊跷,基本可以排除想不开自杀这一条。
撞墙割腕上吊都好过自焚吧?
府丞不忍心让日渐憔悴的府尹雪上加霜,憋了半晌说道:“没进展,走访的,审问的,仵作那里.....全部一无所获。”
“混账!”
不出意料陈府尹一拍桌子,茶水洒落,勃然大怒:“蠢货,一群蠢货!一天一夜,连一点眉目都没有?!”
对这种情况府丞早已习惯,接手案子时就发生过,此刻低眉顺眼,“倒也不是一点眉目没有。”
“哦,那你怎么不早说。”
指着旁边座位,陈府尹面色稍霁,“你也跑了一天,来坐下来说。”
他还以为真的任何进展都没有,一边端起茶水喝了口。
这件事还是站着说比较好.....府丞咽了下津液,迟疑片刻,说道:
“其实转运司的案子并不是第一个,下官回来的时候恰巧碰到一位来城内进货的商贾,据说永安县类似案件已经有两起了。”
啪!
精美的陶瓷茶具让陈府尹摔在桌子上,直接裂开,里面热气腾腾的茶水全部泼向旁边的座位。
府丞内心庆幸,今天刚换的新衣服,暗中为自己的机智点赞。
“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低着头不去看府尹难以置信的眼神,府丞老老实实交代:“前不久,永安县也发生相同的命案,据悉分别是一位画师和......和一位转运使一家三口。”
“转运使?一家三口?”
“嗯。”
内堂沉寂片刻,陈府尹深吸口气,脑瓜子嗡嗡的。
要不是坐在交椅上,恐怕这会儿要眩晕摔倒。
光是一个案子,就已经让他焦头烂额,虽说这跟发生在京都城内有关系。
但任何案子也架不住多啊,何况两件命案中又牵扯到朝廷官员。
如果让陈大人知道今天永安县又发生了第三起,不知会否当场气绝。
他这个最高‘行政长官’负责京畿范围内治安,永安县属于京都下辖,自然受他管辖。
今年原本一直很安稳。
年关将近。
年底陛下要核查各部政绩。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陈府尹心态一直很好,现在有点炸裂。
“为何本府尹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个消息?”
府丞想了想,斟酌道:“可能......永安县衙那边太忙了?听说衙门里捕快没日没夜在奔波,想来永安县令也想尽快破案,到时再汇报好消息......”
“不用说了。”
陈府尹瞥了他一眼,“我知道你是永安县出来的,现在去备马,他们不来,那本府尹就亲自过去一趟好了,看看他们永安县衙能忙成什么样!”
府丞面色一窘,不敢反驳,转身就去准备。
刚好这时候刑部侍郎褚明河从外面走进,差点跟撞上府丞,他挪开半步奇怪道:“宋府丞何事匆匆忙忙?”
“褚侍郎,下官有事先行一步。”
这时候陈府尹从屋内走出,褚明河拱手作揖,“陈大人。”
陈府尹同样礼仪性拱了下手,说道:“褚侍郎来得正好,不忙的话跟本府尹走一趟。”
“去哪?”
“永安县衙。”
赶往永安县的大道上,马车内褚侍郎听说此行目的后,脸色黑沉。
“发生如此骇人听闻大案,永安县官员居然隐瞒不报,依律当诛!”
宋府丞眼皮一跳。
陈府尹端坐在倚靠上,不着痕迹瞥了眼手下府丞,摇头说道:“也不能这样说,或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嘁,会有什么难言之隐,发生如此重大事件自然要第一时间上报主官,依我看永安县衙那些官员定有私心作祟,此事回去后本官一定要禀告陛下。”
陈府尹嘴角一抽,摆摆手:“永安县官员或许也是想破案后再一同上报,毕竟要是案子一发生就上报,也显得本地官员太无能了些。
本府尹这次过去就是想看看县衙内对此案有何进展,褚侍郎稍安勿躁。”
褚明河笑了笑,不置可否。
刑部那里让褚明河过来辅佐,与案子有关的事自然要跟着。
其实刑部这么大机构如此热衷这件‘小案子’,无外乎想多捞点政绩罢了。
如今,起码是在京畿范围内很少发生重大事件,基本上到了当地县衙,再高京兆府就能顺利解决。
刑部能抓的人屈指可数,倒不是他们巴不得往牢里塞人,只是人闲着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比成天坐冷板凳的大理寺也好不到哪去,这个辅佐位置,还是刑部尚书跟大理寺卿一番唾沫星子争抢过来的。
御史台的人还能风闻奏事,瞅谁不顺眼就喷谁,刑部就很拉跨。
颠簸了一个多时辰,直到马车停在永安县衙大门前,才有门吏火烧屁股一样窜进衙门里通报。
“由此看来,永安县衙并没有所谓私心,不然这会儿应当会有人专门在此迎接。”
下了马车,看到这一幕的陈府尹笑着说道。
如果真像褚侍郎所说那样,恐怕他们马车刚到城门口,县衙这边就已经知道了。
褚明河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