肇驹来到汾州是八月初一。
他想起当日曾经过此地，如今却面目全非，不禁有些伤感。
辛将军曾跟肇驹说过，仙玉真人受伤在汾州养伤，如今汾州被大京军踏平，仙玉真人只怕也凶多吉少。
汾州一片寂静，恍如死城。
“殿下，我们是进去瞧瞧，还是绕城而过？”
覃不梅开口询问，他想起早上进入并州城的惨象，那一幕幕，实在让人心有余悸。
肇驹看向直古鲁。
直古鲁嗯了一声。
“大军留在城外休息吧，我们进去瞧瞧，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
“好，那就听二姥爷的。”
肇驹点起十个护卫骑兵进城，他让大军留在城外休整。
直古鲁、覃不梅、鞠大魁和李天崎也跟着肇驹一起进来。
李天崎虽然变成肇驹的内官，但这小子一路上没少玩花样，几次逃跑都被抓回来，还常耍无赖，所以肇驹不敢掉以轻心，对他严加看管，不让这家伙离开自己视线。
汾州城中跟并州一样，城里支离破碎，坍塌的建筑上已经长起杂草，长的有半人多高，草丛深处处处是森森白骨，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这里似乎许久没人踏足，一脚踩下去，都有许多蚱蜢跳出来。
覃不梅嘀咕了一句。
“殿下，您看到了什么？”
肇驹心痛无比。
“一座死城，不知这一路过去，相州、黎州那些地方，是否也遭遇了屠城？”
覃不梅叹息一声。
“是啊，您看我们从踏上并州地界，一条人影都没碰见，难道我们大崋的人都死绝了吗？”
肇驹摇摇头。
“不可能，肯定有幸存的百姓，但他们看到我们这么多人，又是关外的装扮，一定提前躲起来了，我们只是找不到他们。”
“那怎么办？”
“找到他们！”
“哦——”
李天崎跟在后面，听到这里撇撇嘴，覃不梅这家伙想给肇驹充当军师，可他根本没能力，九皇子要不是聪明有想法，会被这样的随从活活气死！
这一路上，李天崎还真对肇驹另眼相看，这位九皇子对手下调度有方，他做事胆大心细、头脑灵活，又能笼络手下，让每个人都发挥自己的能力，这也是一种本事，鞠大魁这些人都是死心塌地跟着他，假以时日回到高昌国，以娜塔公主对他的依恋，要弄个皇帝当怕也不在话下。
一行人又往前走，快要走到城中央，发现这里地下一片焦炭，有不少尸骨烧得漆黑，他们抱成一团，显然是被活活烧死，其状惨不忍睹。
肇驹并不知道，当日肇真率人从汾州突围，还有大部分百姓没办法逃走，大京军进城以后进行屠城，他们将老百姓赶到一起射杀焚烧。
李天崎也瞠目结舌，他不敢想像万焱阿狮兰会杀这么多人，如果只是一个并州倒也罢了，每过一个地方都这样杀，只能证明此人是魔鬼，他嗜杀成性！
肇驹捂着心口，痛得不能自抑，他只有哀叹。
“世上竟有如此残忍之人，不知后世史书会将他写成何等样人！”
覃不梅无以作答。
直古鲁却是一声讥讽的冷笑。
“史书乃胜者所撰，他若取胜，说不定会将他写成一代天骄，若是败了就一钱不值，遗臭万年！”
肇驹只有点头。
“不错，二姥爷说的极是，所谓成王败寇，一将功成万骨枯，万焱阿狮兰若是横扫了我大崋，说不定还真名垂史册，功盖千秋。”
覃不梅愤愤不平。
“这么残忍还可以歌颂，怎么可以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史上有这样的先例吗？”
肇驹嗯了一声。
“当然有，你看汉武帝功盖千秋，但他做了一件极残忍的事，那就是立子杀母，但后人说起汉武帝，多少人只会想到他的赫赫功绩，有几人会想到他杀死自己孩子的母亲。”
“哦，原来汉武帝这么坏！”
肇驹双拳紧握。
“本王绝不会让万焱阿狮兰阴谋得逞，他想要灭我大崋，我一定要教他灰飞烟灭！”
这时覃不梅已经不想再往前走，他有些害怕。
“殿下，这里也没什么好看了，我们回去吧？”
肇驹抬头朝前张望，确实没有什么好看，正要调转马头离开，忽然直古鲁伸手一指一侧。
“等等，你们看，那是什么？”
众人一转头，只见残垣断壁中，有道淡淡的香烟袅袅升起。
有烧香就有人，肇驹心里一阵激动，这一定是汾州幸存下来的百姓在这里搞祭祀，他急忙挥挥手，带着一行人催马朝香烟升起处走去。
走过一道断墙，前面赫然出现一个祭坛，这祭坛四周空空荡荡，空无一人，唯有两个香炉中，有两炷香在烧着，只是已经烧到烟尾。
覃不梅有些遗憾。
“烧香的人或许走了一会儿啦，这烟快要灭了。”
肇驹却是有些兴奋，有点燃的香火，就证明附近有人，只是自己还没找到。
“不错，我们是从北门进来的，没看见有人，他们可能是从南门出去的，我们追出去看看！”
覃不梅四下一望，摇摇头。
“殿下，我们要不要召集大军？”
“不用吧，我们先到南门去看一看，现在回头调集大军，那些百姓马上就会躲起来。”
“可是殿下，谁知道烧香的人是不是大京国的奸细，他们故意引我们上当怎么办？”
李天崎嗤地一笑。
“覃大人，你不说自己要学着当军师吗，就这点见识？”
覃不梅有些生气。
“我哪里没见识，你是不是皮又痒了？”
李天崎又是一笑。
“哈哈，这种地方万焱阿狮兰留几个奸细就不错了，还会专门设圈套，他是知道九皇子会带兵来吗？”
覃不梅面子有些挂不住。
“滚你的，别讨打，万焱阿狮兰这么坏，什么坏事做不出！”
这时肇驹和直古鲁已经跳下马，向祭坛走去，两人看到祭坛上立了两块牌位，牌位上写了字，便走近去看。
只见左边一块牌子上写的是——文忠公、龙图阁大学士、东泊居士、并州团练使苏子仲先生灵位，这字写得歪歪扭扭十分难看，肇驹仔细一看，这木牌底下还有字迹，只是已被雨水冲淡，上面的字应该是后来有人描摹上去。
覃不梅问：“这谁啊，头衔一大串，苏子仲是哪个？”
肇驹悲伤地叹了一声。
“苏子仲就是苏笙先生，他就是名满天下的苏大学士、东泊居士，苏先生的字是子仲，所以这里写的是苏子仲，想不到他在并州这一战阵亡了。”
直古鲁看的是另一块牌子，这块牌子没有多少文字，他缓缓念道：“东泊居士门下卫芓妍真人灵位。”
这名字一出口，肇驹和直古鲁同时吓了一跳，肇驹的母亲名叫卫芓芹，这个牌子上写的是卫芓妍，显然这她们名字相近。
肇驹倒吸口冷气，他猛地想到这灵位写的是谁，一下在祭坛前跪了下来，眼中两行泪水夺眶而出。
直古鲁看出不对，小声地问：“喂，小外甥，这卫芓妍是谁，她跟你母亲有关系吗？”
肇驹拜了三拜，强忍悲痛。
“芓妍真人就是仙玉真人啊，她是外公收的干女儿，这些年一直在暗中保护外甥，驹儿出关的时候，要是没她早就死了。”
论起辈分，仙玉真人还是肇驹的姨妈，肇驹一回来就得到仙玉真人的死讯，这让他悲伤欲绝，肇驹唯一不明白的是，仙玉真人什么时候成了苏大学士的门下？他对仙玉真人和苏大学士之间有过一段过往全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