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思从未听见他如此低沉的语气，只见他的双眸似是被薄雾所遮挡，有些模糊有些朦胧，隐隐透着几分悲伤。
“我……可以看看吗？”乔思试探性地问。
“当然。”
得到他的准许后，乔思自竹箱里取出一个卷轴，缓缓将其展开。待看清其上所画时，她的手微微一颤，好不容易平静的心再度颤动。
这画上的内容她一点也不陌生，正是两个月前在Monarca婚纱店里选中的那套水蓝色礼服。她记得那夜参加宴会时曾问过望舒珩，这套礼服是不是由他亲手设计？他当初并未否认。
“这是宴会那夜我为你设计的礼服，你仔细看看，应该不难发现这幅画存在很大的问题。”望舒珩的语气依旧低沉。
乔思却早已没有心思欣赏画作，连忙将其卷好放回竹箱，神色有些闪躲，不敢再去看望舒珩，“我在书画上的天分并不高，远远达不到你的水平，更何况服装设计本就博大精深，你也不要太过谦虚了。”
“呵，”望舒珩苦笑了一声，“乔思，你不明白。”
乔思此时也不愿弄明白什么，一边朝下一个屏风走去，一边顺口问道，“你很喜欢画画？”
“是啊，我很喜欢，这种喜欢就像你的父亲对待历史一般。我之所以会去巴黎，也完全是为了进入巴黎美术学院。在巴黎生活的那几年，虽然背井离乡，与亲人分别，可是能够去做自己所喜欢的事情，却又觉得是那般美好。只可惜，终究有了遗憾……”
乔思有些惊讶，“即便你如今继承了家业，如有闲时也一样可以继续画画，为什么会有遗憾呢？”
“你现在看见的这些画，其实有九成都是从前所画的。这五年里，我所完成的作品……屈指可数。就连这件礼服，也是花了将近2个月的时间才完成的。”
“为什么？”乔思下意识便问。
望舒珩却没有回答她，反倒问，“乔思，会弹琴吗？”
乔思再一转眼，便瞧见这房间的最后一席天地，这处空间和望老爷子的卧室相当大小，却仅仅只放置了一张矮凳与一架古琴。
“杉木落霞琴！”乔思脱口而出，“这是一把五弦古琴。”
“就知道你一定懂琴。”望舒珩笑道，“要不要去弹弹？不过这把琴只有五根弦。”
乔思点了点头，走至琴前坐下，一边抚摸琴弦，一边回道，“如今五弦琴虽然很少见，但我家里却有珍藏。且我最初学琴时，便是以五弦学起的，后来才换成了七弦。”
说罢，乔思手指微动，轻轻拨弄琴弦，一道清雅空灵的琴音响起，格外悦耳。
“果然是把好琴！”乔思忍不住赞叹，“这把琴想必你们望家也珍藏了许久？”
“这把琴不是望家的，而是我母亲的随嫁品，我虽然不懂琴，但我却知道母亲她十分珍爱这把琴。”望舒珩在乔思对面席地而坐，卸下了平日里所有的高傲、严肃、冷漠与强势，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望舒珩本就很少在乔思面前展现强硬冷漠的一面，此时便显得更加柔和，可即便他是坐在地上，那与生俱来的高贵感也仍旧令人无法忽视。
二人皆不再言语，乔思已经拨弄起琴弦，一串串的琴音流出，回荡在这方天地。她弹奏的是古名曲《梅花三弄》的后四段，自她指尖流出的音符深远清雅，将梅花不惧寒霜、临风摇曳的意志完美呈现。
这首《梅花三弄》是古琴考级第8级必考的曲子，从前为了考试，乔思练习了无数次，这曲子也听过了无数次。可今天这把五弦琴所谱出的曲调，音色却与之往常略有所不同，显得更加空灵深邃。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乔思忍不住再次夸赞，“当真是把好琴，这绝对是我遇见过的音色最棒的五弦琴！”
“十指无定音，颠倒宫徵羽。坐客闻此声，形神若无主。”望舒珩亦是满腹的赞叹，“从前我只觉白居易过于夸大，可刚刚听见你这一曲《梅花引》，我霎时间便体会到了何谓‘形神若无主’。乔思，自我父母离世后，这把琴便再也没有响起过。谢谢你，给了它新生。”
乔思莞尔一笑，微微颔首，笑道，“我也有许久没有好好弹过琴了。这么些年来，极少遇见愿意认真听我弹琴的人，大多数的人要么不懂古琴、要么不懂古曲。望舒珩，我也要谢谢你。”
二人相视而笑，乔思的心底有丝丝异样升起，令她觉得浑身酥麻，大脑也有些浑浊，某种情愫顿生，且越来越烈。
这种感觉，她明白是什么……
是心动。
突然，房门被人敲响，紧接着便听见望筱筱的声音，“望舒珩，乔思，实在抱歉呀，我不是故意要打扰你们的！但是家里来了人，你们还是先出来吧！”
乔思连忙起身，深吸了一口气，对望舒珩道，“既然你家里来了客人，我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望舒珩也站起身，却不似乔思那般不自在，“一起下去看看吧。”
乔思跟在望舒珩身后向房门走去，经过那摆放着笔墨纸砚的桌案时，她却再也不敢去看。
她只怕自己再多看哪怕一眼，便会丢盔弃甲，彻底沦陷。
二人很快便离开了，这偌大的房间里仍旧有清香弥漫，有白烟袅袅，有无数过往历史中留存下来的书册，还有那把老杉木打造的落霞琴。这里仍旧静谧安宁，阳光自窗外穿过，落在桌案上。
袅袅香烟升腾着，影影绰绰地映在宣纸上，映在那首诗间。
红豆生南国，
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
此物最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