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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第 8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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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子茜永远忘不了那一天。

午间的时候, 她正在和白术一起说笑。前两天她们看了这边的话本子,狠狠地嘲笑了那些书生对着‘大户人家’不切实际的想象。

用自家夫婿的话怎么说得来着, 贫穷限制了他们的想象力。

有时候夫婿说话乍一听觉得怪,仔细想想还挺有道理的, 而且叫人发笑。

常子茜不自觉地低头露出一个微笑,白术含笑看着这个和自家大爷年纪一般大的女孩子,正要开口说什么,却看见院门口站着白苓。

“白苓?你不是随着爷去了府衙吗?”常子茜看见白术的目光越过了她,一转头就看见自家夫君的随身小厮居然直接闯进了内院,面色就有些不好看,“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回奶奶的话。”白苓深吸了一口气, 道, “大爷叫我传话回来,说他落了一本书,叫家里给找一找?”

什么书这么要紧,常子茜纳闷, 正要开口问, 就被身边的白术给按住了手。白术对着她摇了摇头,然后对着白苓道:“我们知道了,你去前头书房看看。”

常子茜不出声了,自她嫁进来,这里上上下下的人从未有过任何不敬。即便是看着林瑜长大的白术也从未有过这般越过她直接说话的情况,见白苓居然毫无异议的转身走了,她敏|感地发觉, 可能真的有什么事情不对劲。

这时候,她发挥了世家大小姐从小到大耳濡目染出来的镇定,目光看向白术,等她给自己一个解释。

却见白术对着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柔柔地道:“咱们也回房给大爷找一找吧?”

常子茜顺着她的搀扶起身道:“这么些书,得找到什么时候去?”两人在满院子的丫鬟婆子的相携着向林瑜的内书房走去。

等进了书房,就见白术手脚利落地从书架上翻出一本薄薄的账册来,那是前段时间林瑜给几人弄掩护的身份时候所产生的流水以及相关内容。

常子茜沉默地看着,然后在她翻出一个小小的手炉时,默不作声地上前,拿起那本账册子,一页页地撕下凑上白术生起的小火苗。

见状,白术心里一宽。虽然不知道她对自家的大爷的事业知道多少,至少这是一种表态。

两人看着一本账册全都烧成了灰烬,然后白术熟练地掏出一瓶花露来,往熄灭的炭火上滴了两滴。一阵冷梅香腾然而起,迅速地和这屋内原本的香味融合在一起。

常子茜眼尖地看见那瓶子和聘礼中出自玉英阁的花露不一般,没有一个通常会有的烫银标记,这冷梅香也是市面上未曾有的香型。

她依旧默不作声,心里对出嫁前老爷子和她说得林瑜非凡人更相信了几分。

书房里也就这么一个比较麻烦的账册子而已。林瑜来广州府的时间才大半年的光景,一般有什么要紧的东西都按照原本的流程及时毁去。只有像这样类似账册的纪录会保留在案,归入已经搬到钓鱼台的秘阁。

但是,这一回按照林瑜传来的消息,是最严重的警报。这意味着她们必须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收拾好必备的东西,尽快撤回东番。这时候带上这样的账册无疑是不明智的,毁去也就是唯一的选择。

“奶奶您能带上一个可以绝对信任的人。”白术轻声道,“不过,不用收拾行李,东面什么都准备好了。”

常子茜脸色刷得一下白了,她长这么大,哪里能想得到刚嫁了人就要面对这样的事情。她几乎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代表着什么,说句不好听的,再大的罪名有着她的祖父在,不怕兜不住。所以,这么训练有素的样子,就只有一种可能了。她不顾自己脑子里乱糟糟的内容,抓着白术道:“可是,家里该怎么办?”

“我已经派人接老爷子一家来南方了。”一个清亮地声音出现在常子茜的背后,林瑜缓步走进内书房,目光在小手炉上一溜,对着白术微微一颔首。

许是林瑜一派安然、宛若无事的样子叫常子茜放心,她擦了擦眼角溢出来的眼泪,道:“是要去北州吗?”

林瑜顺了顺她的脊背,道:“不是,是东番。”

应该庆幸方珏此人善于树敌,这个史巡抚从来没有想过将自己手上得来的消息告诉给他听。就算以方珏对东面欲除之而后快的心态,到时候朝廷下旨下来,他必定会是第一个请战的。

更重要的是,沿海地区的水师只有方珏一支,到时候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但是这不妨碍史巡抚故作不知,以此来恶心方珏。

这个长于实干的巡抚一时私心,却大大的方便了林瑜在私下里撤离家人。他很确定,如果方珏知道朝廷拿到了东番的把柄的话,擅自出兵没那个胆子,戒严附近海域却是不需要思考就能得到的结论。

哪里有现在这样方便,送走常子茜以及张家人几乎没有花费多少力气。

姑苏那边已经有信来,传递密折的急脚已经被拿下。在广州府这边的史巡抚发觉朝廷没有反应前,还有至少一旬日的时间。

这点天数,在平时大概只是一眨眼。换做现在却是两家人家的性命,辰龙配合着京城中的卯兔等人几乎是分秒必争。

所以,当林瑜这边得到了姑苏来到消息的同时,辰龙也带着几个心腹趁夜出现在了京城。正所谓蛇有蛇道鼠有鼠道,生肖本就是专精这一方面的,有着卯兔的接应,这样一对的生面孔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常柯敏今儿的公务难得多了一些,姚氏是习惯了的。并不多等,他也不以为杵,自己在书房收拾了就睡下了。

老人家觉轻,木质的窗户一响,人就迷迷糊糊地醒转过来。

心里一边骂林瑜那小子这是也又闹什么幺蛾子,手下也不叫人省心,大半夜的还叫不叫人睡觉了。一双迷蒙的眼睛看见大开的窗户却瞬间清醒了。

他一下子翻身坐起,心道不对。他注意观察过送信的人都是经过训练的,总是等人睡熟之后才会将信送来。也从来都很克制地稍稍碰一下窗棂,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像现在这样的情况。

披着一件氅衣他站在窗边往外看去,就见一个黑黝黝的人影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今晚的月色好,常柯敏还能看得清那人右眼下方一颗小小的痣。

这个常柯敏从未蒙面的年轻人伸手将一个卷得细细的纸递过来,常柯敏接过来也不急着打开,先让开身子,示意这个年轻人进来,问:“这是出了什么事,这般着急?”

年轻人也就是辰龙的手下、原本的巳蛇摇了摇头,道:“属下接到的命令是将您一家安全地送出去。”除了任务之外的任何信件不该知道的就不去知道,这是他以前接受到的训练,以及刻在骨子里的铁则。须知现在的他们可以说是独立在外,而信任的崩塌一旦开始就是毁灭性的。

常柯敏眉头一跳,心里泛起不大好的预感。打开纸条一看,差点没整个人挑起来大声臭骂林瑜一顿。

他深吸一口气,将捏在手里团成一团的纸条小心地展开再看一遍,之间上面仍旧写着那几个字:“去年已取东番,月初有人首告谋反。”

好一个去年!好一个已取,他说呢,这家伙怎么可能那么安分,原来悄无知觉地就做下了那样一件大事。

和他一样心情的还有被辰龙亲自通知的林如海,比起他的手下,辰龙的权限就告了很多,也被授意必要的时候可以透露一部分。

林如海盯着手上的纸条,沉默了一会儿,发觉自己好像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惊讶或者火冒三丈。甚至于,他举起纸条来凑上烛火点燃的时候,手腕依旧是稳稳当当的,比他当初在扬州的时候亲手烧掉自己的那一份奏折的时候可要镇定多了。

非要说的话,大约是早在林瑜和谈虚君的时候,就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会有今天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他淡然自若地问道:“密折是被拦下来了吧?”他掐着手指算了算,月初有人首告的话,按照急脚的行程,应该在五天前就引起轩然大波了。可现在已经快要月中,京中却依然风平浪静,也就只有这一种可能。

辰龙点点头,道:“密折刚送出去的时候就被发觉了,前一段时间在姑苏被拦了下来。”

“也就是说,我们还有一段时间。”林如海在心里计算着,京中的高官想要出城比想象中的要艰难很多,而且,他一个正三品的户部左侍郎,常家一个文渊阁大学士,总不能一齐带着家眷从京师中消失吧?

常柯敏也在想这个问题,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想着将林瑜给告出去的。但是,那也只是一瞬间的思绪罢了,他完全没有在这方面多费心思。

他的脑筋疯狂地转动着,烛火映照着他的一双眼珠发亮。林瑜为什么转变想法已经不重要了,现在的情况是,朝廷抓住了东番的把柄,一定会借此大做文章。不过,他们并不知道年前东番已经易主。这时候,就要看林瑜是一开始就打出自己的旗号,还是直接先用郑家的。

战争一旦开始,就非要分出一个死活出来。林瑜自然不可能用郑家的名号,这时候隐藏自己已经没有多大的意义了。东番是他选中的根基,朝廷对着东番下手,那就是不死不休。再者,没有将士在外征战,主将龟缩连一个名字都不漏的道理。

就算比他想象中的仓促一些,但也比当初计划中姑苏暴露好很多。

常柯敏算不到林瑜的想法,在他看来,暂时韬光养晦也不差什么。特别是郑绍暂时对朝廷还存在一定的威慑的时候,当今会是个什么样的想法也不好说。

第二天就是沐休,常林二人再一次见了一面。

常柯敏看着林如海身后跟着的一个眼生的长随,就见那个人对着边上的一个位置打了个手势。他瞬间就明白了这也是林瑜的手下,只不过,好像更高一级。

辰龙本想着找一个角落躲起来,就像是以前经常干的那样,不得不说还挺怀念的。不过,林如海开口道:“这位……”

“辰龙。”辰龙止住了脚,道,“林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方不方便把昨晚你和我说的再说一次?”

辰龙点点头,这本就在授权之内。他开口将一些情报再说了一次,常柯敏听了再看看林如海平静无波的面色,忍不住问道:“早知道了?”

知道他指的是林瑜想要扯旗造反这事,林如海老实地摇摇头:“不知道,但是要说一点感觉都没有,那是假的。”

“朝廷未必知道东番已经易主,如果那小子擅动才是真的无法挽回了。”常柯敏还是不赞成林瑜的直接造反,这风险可比之前的想法高多了。

林如海想了想,道:“还是商讨一下怎么离开吧。”他不是不明白这个,但是相对的,他也记得林瑜曾经说过一句话。还是在那一晚,聊过之后,他曾经轻轻地说了一声,这要是直接造反可以现在带着镣铐跳舞要轻松多了。

那时候,他不明白林瑜为什么这么说。但是,等他当上户部左侍郎的时候,他忽然就明白了。他这个位置掌管国库,各地来的税银都要通过他的手。前两年的时候,兴化府遭逢大变。当今便免了那边的税赋和徭役,但是,这也不过是在隔离期的一年多。

事实上,在林瑜到兴化府第二年的时候,兴化府就开始恢复缴税了。那一府的税银交上来的时候,谁都没有想到会是那样一个高的数字。

丁口税不去说,死了那么多人,收不上什么了。农税也只是持平,但是商税陡然涨了一大截。当今还以为林瑜是沿袭了之前特殊时期叫商人‘捐献’一策,还为此大加赞叹他一心为公,全都交与了国库。但是林如海知道,并不是这样的,这些商税就是三十税一的比例缴出来的。

至于他为什么知道,这还用说么,兴化府最大的蔗糖生意有他林家的三成份子。不仅仅如此,在蔗糖产业兴起的同时,因为粮食的减少,不得不从边上买进,这样又是一笔。据他所知,因为蔗糖工人的工钱比较高,也愿意多买一些东西,好些渔民的生活都好了很多。而在蔗糖田地的边上,甚至还出现了初俱规模的养猪场,提供了比外地更廉价的肉,这些猪产生的粪肥沤过之后,就能肥田。

这些都在常子兰提交的报告中写过,那时候林如海就知道为什么林瑜会觉得自己是在戴着镣铐,根本活动不开了。因为事实像是他看到的一样,一个小小的兴化府,还在他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的时候就能有这样的成就,若是去掉了那一层沉重的枷锁,他又会又怎样的表现呢?

在知道林瑜在东番拿下了一块地,新设了一个北州之后,其实林如海还挺好奇的。

常柯敏不知道林如海的心里活动,他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脸沉稳的林如海,压低声音道:“咱们三家早在一条船上我知道,但是你真的就一点都不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这可不仅仅是掉脑袋、还是几族一块儿掉脑袋的大事。”谁不想过安生日子呢,但是,“怀瑾您也是知道的,定下的主意轻易不会再改。”

所以,与其想着怎么劝,还不如想想怎么让家人全身而退来得现实一些。

常柯敏微动了动嘴角,然后放弃地挥了挥手,道:“先把家眷使个名义送出去,我是个不怕的。”

“我们得留着,等那边的消息彻底定下来才好离开,否则就太扎眼了。”林如海轻飘飘地就想说的不是自己的生死一样,“过一段日子就是八月十五,正好两家女眷约好了一道去城外,去道观打醮也好、寺庙里祈福也罢,总之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就成了。”

两人这般说定了,转头看从头到尾不曾出身的辰龙。无论要做什么,总离不开这一位的接应,他们得听听他怎么想的。说起来,人家是做惯这个的,听听他的意见并无妨。

却见辰龙只一点头,道:“只离着水路近一些就成了,少带些丫鬟婆子,人多口杂。大爷说了,两位决定怎么走,咱们只负责安全地将诸位送南去。”还有,在有人犯倔的时候,打晕了打包带走。

两家人家自去收拾,林家人口简单,林如海把事情这么和贾敏一说,她就利索地去收拾东西了。晚间林瑜宅子里头的刘嬷嬷也来了,她已经把地下的小子丫头们全都通过卯兔给送出去了。因着不放心贾敏这边,就没有跟着一道走,反而上门来。

贾敏正愁身边没有一个见过大风浪的老成嬷嬷呢,刘嬷嬷一来,忙得了宝似的拽住了。刘嬷嬷就帮着暗地里收拾起来,见她有时候看着满院子的仆役发愁,就劝了几句。

“怕什么,到时候,只说在庄子上住个几日。人都带了去,这上头也没那个心思去为难几个粗使。”这只是一句安慰的话,但是这时候贾敏也只能这么想了。

常家要麻烦一些,虽然他们的族人就在泉州府,往兴化一迁就更安全了。但是,京城常家这个嫡支却有着不少的人。常家二房出外上任了,还要另外想办法。可二房的子女却留在了京中,这一大家子收拾起来可不简单。

这里头的事情常柯敏只告诉了自己的发妻姚氏,有她看着,他才能放心一些。

八月十五的那一日,两家人家就约好了,大张旗鼓、光明正大地去了外头的清虚观打醮。贾母兴头得很,不过她端午节刚去过一次,自己辈分又高,恐去了小辈们不得自在,就只叫人送了礼。老祖宗不去,下面的更不去了,是故常林二家还算清净。

做戏自然要做全套,两家人家在清虚观碰了头,和观主张真人说了一会子话,热热闹闹了一天,这才散去。

这平安醮一打就是三日,这三日里两家的女眷有来的也有不来的,只有姚氏和贾敏是日日不拉,每天都虔诚的在三清面前祈福。她们心里的担的事唯有她们两人清楚,又不好说出口,这几日倒觉得更亲近了一些。

最后一天,张真人见贾敏面上似有愁苦之气,他早年是贾代善的替身,也是看着这个姑娘长大的,便劝道:“夫人如今子女双全、富贵两齐,何苦这边愁眉。”

贾敏就笑道:“真人还是这般会说话,哪里有什么愁苦呢,像是看岔眼了。”又对着身边的姚氏抱怨道,“这真人惯会说好话,随口一个命格,可把我小时候给坑苦了。”不知道学了多少规矩,后来去求了父亲才好些。

张真人抚着须大笑,然后道:“国公爷和老道说过那一段儿。”他看着贾敏,意味深长道:“老道胡说八的多了,夫人那个老道可不曾掺假。”

贾敏正要笑他,却想起当初自己父亲扮作个小子领来玩的时候,张真人说得话,一时竟怔住了。

姚氏见她呆了呆,便扯了扯她,道:“可是想起什么了?”她也没放在心上,她们这样的人家,说出去谁敢说命不好,也托生不到大家里来。

贾敏猛地抬头看张真人,就见他含笑摇头道:“三日的平安醮也够了,些许波折影响不了夫人一路坦途,好日子还在后面呢,且放宽心才是,老道就先告辞了。”

这时候就算是姚氏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她狐疑地看着贾敏,却见她低头不言,那老道又溜得飞快。不过,听着话头是好的,也叫她忐忑的心安稳了一些。想着,她拍了拍沉思的贾敏,劝慰了两句。

见四下无人,贾敏这才叹道:“幼时,他和我父亲说过,我是个王妃的命格,父亲只斥他不经,当是玩笑也没放在心上。”后来,她嫁给了林如海,更只当是说笑了。

“谁能想得到呢?”姚氏也叹一声,心里好歹安定了些。既然贾敏命格如此,就说明无论如何,她那个孙女婿是个有真本事的。

林瑜当机立断派人的这个做法是正确的,这一位史巡抚在送出密折不久之后,就又写了一份请安折子。只不过这种日常的折子是通过驿站来递送,速度相比急脚就要慢得多了。不过,每月一封的请安折子一向不会有什么特别重要的内容。而急脚需要耗费的人力物力太大了,本就贫弱的国库哪里耗费得起。

史巡抚还真不是以防万一,只是例行请安,再为了送上这种消息例行请罪而已。这一回林瑜就没有再拦,急脚只是一个人,而驿站里的人员往来频繁,特别是淮扬江浙繁华一带,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动手那就是真的捅了马蜂窝了。

所以,当坐在内阁之中的常柯敏看见发现边上先整理奏折的吏目手一抖,将手里的奏折掉在地上时,心里先咯噔一下。面上恍若无事地道:“冒冒失失的,连本奏章都拿不住不成?”

那个吏目忙将地上的奏章捡起来,恭敬地呈给常柯敏,他们可不敢得罪这样的实权阁老,向来乖觉得很。

常柯敏上下扫了一下,辟头就是广东巡抚的请安等语,写到了一半才说去关于东番造反一事,用词也很含糊,有反意,学塾映射本朝正统等等,接下来就是请罪。常柯敏心里沉甸甸的,本朝文字上最紧,写什么都要小心翼翼的,生怕有仇人拿去逐字逐句地抠。

这一封请安折子上去就是火上浇油,当今又这般爱面子,这一回注定不能善了。

庆幸自己被林如海劝动,现将家人给送了出去的常柯敏一伸手将这个奏章给袖了,对着那冷汗直冒的吏目道:“嘴|巴闭严实了知不知道,一丝儿风声都不许漏出去。”

那吏目忙点头,看着常大学士向着里头走去,心道不愧是当大学士的,真真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

常柯敏这是已经经过更刺激的了,毕竟要造反的就是他那个刚转正没多久的孙女婿。现在,他正要亲手将这一份奏章送到当今的案前。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当今大怒,拍着桌子大骂郑氏枉顾皇恩,叫着要立时出兵将人给拿下。

人家郑氏顾得是前明朱氏的皇恩,又跟你有什么关系了。大约是破罐子破摔了,常柯敏心里不大客气起来。本来么,皇帝也就是凡人,不一定各个聪明,对他们这些天天几乎能见上面的臣子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光环可言。

常柯敏慢慢地道:“是不是召集内阁,要动东番也不是小事。”

果然说到这个的时候,当今稍微镇定了一些,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不知国库如今如何。”想了想,他道,“把内阁里头今天在职的都召来,另请林卿来。”

边上的戴权赶紧遣了小黄门去请人,自己留下来给当今顺气。

等出了宫门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两人面色古怪地对视了一眼,各自分开。

直到晚上再聚的时候,他们再也忍不住地轻笑出声来。无他,今天下午那一幕实在是太荒诞了。这种奇怪的情况只有他们两人才能懂,幸好都是人精|子,面上都装得好好的,给糊弄了过去。

笑过之后,常柯敏正色问道:“国库的钱粮真的这般吃紧了?”

“这个瞒不了人,确实吃紧。”说起这个林如海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来,“别的人不知道,您还知道么,浙江金华府饥荒,北至绍兴府嵊县、南至温州府乐清,其中金华府尤为严重。现在这消息还按着,不过也快按不住了。”

常柯敏摇了摇头,道:“有句话不该说,但是。”他顿了顿,指着上头道,“这是老天爷都站在怀瑾一边呢!”

林如海默默地叹了口气。

两人正在相顾无言,就听外面一声轻轻地叩窗之声。辰龙从窗户里翻窗进来,肃容对两人道:“南边有消息来,大爷已经自东番打出旗号来,汇合兴化府直取福州府。”

“臭小子好快的速度。”常柯敏喃喃了一声,道。

“消息很快就会传来京城,还请两位大人即刻做决定,什么时候走。”辰龙巴不得他们说立时就走,他也好回到漕运上。在他眼里控制南北漕运可比待在京城里头干耗时间要有用的多了。

“后日沐休,我们今晚就走。”常柯敏当机立断道,当他确定了心意的时候,他的决断就显现出来了,“明天请人告个假,等他们反应过来,我们早就出了百里之外了。”

就像是辰龙说得那样,整个两广、闽浙一带已经炸开锅了。

当林瑜带着整三万的兵士出现海域之上的时候,谁都没有在意。这一带唯一的水师就是广东水师提督方珏,他还沉浸在广州开埠给他带来的银钱中不可自拔呢。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整个兴化府已经沦陷了。

他当然不知道这是林瑜本就在兴化府经营深厚的原因,得到消息的时候只觉得惊悚。

没有钱粮的支持,他根本没法派出大量的兵力,但是小股船只还是可以的。结果也是显然易见的,小股人马对整装的林瑜来说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没旗没号的,到底是那一路人马!”身在广州府的史巡抚满脸焦躁。他明明已经递了密折上去,怎么朝廷直到现在都没有反应。

“东番来的,还能有哪一家?”方珏没好气地道,特也觉得憋屈,白白损失了几百人手却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回来,闹得他现在不敢再派出哨探。说来也奇怪,这东番是他的老东家也是老对手了,什么时候郑氏水师还有这样的能耐了。

在这种时候史巡抚也不好再和方珏呛声了,沿海就这一支水师,若是这一支水师没了,整个沿海就都在郑氏水师的笼罩之下。

就算他这个基本不懂兵法的,也知晓郑氏水师的厉害。

见人陆陆续续地都到了,史巡抚环视一圈,却没见本该最显眼的林瑜,不免出声抱怨道:“林知府呢,都说了有要事商议,半刻拖延不得,怎么还不来,有谁知道的?”

在座的众人面面相觑,摇摇头。其中就有一个大胆地道:“有些日子没瞧见了,想来是日子过得清闲,出城避暑去了吧?”

史巡抚听了,脸子一落,道:“我看他是过得太清闲了,回头我比参他一个渎职之罪。”要不是贼人下了兴化府,他又何必特特地找他来。毕竟要说对兴化府的了解,再没有比林瑜这个前人知府知道的更多的了。

“行了,不过一个毛头小子,又能有拿出什么方略来。这会子这怕正躲在床上发抖呢,胆子都给唬没了。”方珏不耐烦地挥挥手,他本就是水师,陆上的卫所不归他管,自然也就对找林瑜没什么兴趣,他更想着怎么从这个姓史的手里抠出钱粮来。最好就在朝廷问罪之前,将兴化府收回来,也好有个戴罪立功之名,向朝廷继续请战,早日攻克东番,也好了却他一直以来的这一桩心愿。

完全没被人放在眼里的林瑜身穿甲胄,坐在莆田县的县衙之中。如今这个县城已经全面戒严,不过,街面上行走的人犹在,百姓的生活还得以继续。大约因着林瑜的威望犹在,一路下来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相对而雅林瑜的手段也就温和一些。

也就仙游县的知县想组织民夫却应者寥寥之后,一根绳子了结了自己。至于现任的兴化府知府,直到被人从被窝里拽出来,才发现整个兴化府已经变了颜色。他没胆子自杀,灰溜溜的被缴了印关押了起来。

林瑜本人没怎么在兴化府露面,兴化府府城地处东南方向,离着福州府距离稍远。而按照他的计划,最好趁着所有人没怎么反应过来的时间差,攻克下镇东卫。

整个福州府只有一个镇东卫一个卫所,也就是说,只要拿下这个卫所,福州府对他来说,就是开了口的蚌,露出了里面珍贵的珍珠。

外头,穿着明晃晃胸甲的张忠快步走进来,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两句。

“只要安全了就行,金陵那边呢,他还是不愿意离开西山书院?”张忠带来的是常林二家已经出京了的消息,林瑜点点头,不怎么操心,对自己拜得这个便宜师父却有些头疼。

张忠摇摇头,满脸的无奈和钦佩:“他怕自己跑了连累书院里的学生。”

“罢了,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具体怎么做他们应该有数不用我再教了。”无非是用死人替活人这一套把戏,招不在老好用就行。林瑜起身,道:“镇东卫的到哪里了?”

“快到两幅交界处了。”说道这个,张忠两眼开始发亮,“是不是……”

林瑜点点头,从身边的案几上将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旗帜双手托给他,道:“去吧,把我们的旗帜亮出来!”

“诺!”

城墙之上,几个军容整肃的汉子目露激动,他们眼都不眨地看着张忠将一面黄底绣有一个黑色的‘汉’字的旗帜郑重地绑在旗杆之上,然后站起身,一扬手。

张忠高高地举起手中的旗杆,让所有人都能看见,大声吼道:“汉儿威武!”

所有的兵士跟着吼出自己最响亮的声音:

“汉儿威武!”

“汉儿威武!”

“汉儿威武!”

……

一时间,仿佛整个县城之中就只剩下了一个声音,那就是:

汉儿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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