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泉安县因靠近泉水而得名。泉水是淮河的一条支流，流经四个县区，在泉安城西与浏鞍河交汇后绕城而过。泉安乃是闻名全国的人口大县，也是国家级贫困县。曾经有一任县长在九四年时借用国家级报刊吹嘘全县已脱贫致富，其实是假新闻，这倒浪费了那一期的国家级博物。当时还有两大新闻名扬全国：一是泉安三十八个乡镇都安装了电视发射塔，轮番上映三级片四级片，竟使CCTV的节目信号一度消失，焦点访谈出面报道，县政府只得关闭掉这些非法电视台，却留下了一批高耸入云的铁塔，成为泉安县一道特有的风景线，后来的后来，这些铁塔便出售给了移动或是联通公司，最终没有浪费资源；二是泉安师范学校五十九名在校生集体捉刀，代人参加中考，一经举报，举国哗然，替考者和被替考者将全被开除学籍，替考者便结伴上访，俱称是受人蛊惑，决不是贪图恩惠，一切手续都是出自领导之手，结果是教育局长颜庆军自动辞职，后又升任县财政局局长，其他人也就不了了之，资源同样没有浪费。
新任教育局局长韩流即从整顿考风入手，严把升学质量关，决心将泉安教育打造成一个亮点。此时正当中考建档之际，他只忙于开会，具体事宜交由招生办全盘料理。招生办里便人来人往，这些具办人员个个行色匆匆，精神抖擞，喜笑颜开。这正是他们创收的最佳时机，岂能随便荒芜了事？
蔡湖乡教办室办事处设在距教育局不远的“光明”旅馆。因为学生少，收入不多；蔡凤龙主任又要求一切从俭，不能张扬，能有地方办公就不错了，所以不能租住在高档宾馆。光明旅馆的老板娘是一个胖胖的颇具风韵的半老徐娘，但“徐娘虽老犹自多情”，老板娘出门待客绝非徐妃那样只画半脸妆，而是盛妆而出，尤其让人大饱眼福的是她丰满的前胸，那一对隆成小丘似的玉兔不知迷倒了多少顾客的眼睛，让人想入非非而又欲罢不能。当然，蔡湖乡教办室将办事处设在此处并非源于这一点，而是因为距教育局近，办事方便，而且价格低廉，恰好合乎蔡凤龙的要求。
老杨指挥着汽车开到“光明”旅馆附近。海涛认出这是中考时住的那家旅馆，看来这就是蔡湖乡教办室的老根据地了。见老杨走来，老板娘晃起那对惹人心跳的玉兔，喜笑颜开地迎来：“哎呀，杨老师，你可来了！许站长刚才还说你坏话呢！”话音刚落，院内走出一个胖子，满脸横肉，两眼细小，穿条花格短裤，一件白衬衫盖不住满身的脂肪，颇像举重运动员，却少有阳刚之气，与老板娘倒像一家人。此人便是蔡湖乡教办室辅导站站长兼会计许文发。在蔡湖教育界，除了深居简出的蔡主任以外，他许某人说一不二，是一位炙手可热的人物。今天建档，他就是总导演。演艺界内的导演们总是指挥着演员们脱下衣饰，露出本色，方能演出最佳效果；许站长今天也会指挥学生们解下钱袋，备足本钱，方能完成建档大业。他早早赶到教育局招生办，取得全部建档资料，便来此等候，此时便对老杨说：“老杨，你来这么晚，上午必须多罚几杯！”老杨只一味地迎合，却又问道：“许站长，大家都到了，该办正事了！”许文发朝众人看去，一眼望到了薜为民，像见了亲人一样趋身上前握手道：“哎呀，薜乡长，你的千金考得不错，上午可要请客呀！”他口称“乡长”而不带“副”字，其言极善！天下几乎所有的副职是都不喜欢这个“副”字的。薜为民大约也未能免俗，忙应承道：“好的好的，上午就由我包了！”说完递上来一支阿诗玛，许文发接过来点上，套近乎道：“薜乡长，听说你今年包了几十亩的生姜，秋后可发了！”薜为民乐道：“哪里有那许多？这些年生姜价格回落，又不好栽，动不动就生病，能不亏本就烧高香了！”他转向众人各发一支香烟，却不见了何九丰和李云鹏。老杨惊奇地说道：“怪了，这俩人上哪儿去了？”海涛方答道：“刚才李老师让我告诉你，他们在那边等你吃饭。”老杨低头与许文发一合计，让大家该吃饭吃饭，半小时后再来集合。许文发便高声强调道：“大家吃过饭后千万不要来晚了，否则后果自负。老杨，你回来早一点，有事儿要讲一下！”
大家便各奔东西去吃早饭。海涛与舅舅吃些油条和稀饭，早早赶到旅馆外，却不见一个人影，又不便进去，便站在门口等大家。等了许久，李如是摸出香烟便进了旅馆大门。海涛也没拦他。不久便见他走出来嘟嚷道：“不一个乡就是不一样，说句话都这么难！”海涛暗自笑他，心中却也不是滋味。
这时薜为民与薜雨露有说有笑地走过来。二人向海涛爷俩点点头，便进了旅馆大门。紧接着老杨三人也回来了。海涛跟着他们进去，院子里已挤满了人。老杨几人和许文发开了个短会，这才走出屋，但见许文发双手叉腰咳嗽一声道：“现在分数下来了。今天是第一批能录取的，成绩还都不错。建档就在今明两天，大家不要乱走，以免有事通知不到。每人交建档费一百七十元，然后领表。表格只此一份，不得填错了，否则后果自负！”
海涛摸出钱来。李如是甚是诧异，低头看到他脚下的新鞋，心里似乎明白一些。海涛没理他，交了钱，领了表，李如是伸过头来与他共同研究。两人看了半天，竟不知如何填写。
许文发收了一叠钱，发完了表格，又强调道：“大家填写时要确定是报中专还是报中师。报中师的还可兼报中专，报中专的不能兼报中师。年龄不得超过十八岁，一定要和你的毕业证一致，以后就不能再改动了。否则后果自负。”说完便一头钻进旅馆，直到吃午饭才见他露脸。他除了会讲“后果自负”之外，仿佛不会说其他的人话了。
于是众人开始填表，却还是搞不明白应该如何填写才不至于“后果自负”。老杨正在帮薜副乡长的千金填写，众人围上来观看。原来先要填写学籍表，包括年龄、在校成绩及评语等；其次填写报考学校类别及志愿等。海涛纳闷，上初一时学籍表不是都上交了吗？怎么到现在才去填写呢？李如是左右打听，认为不请客是办不成事儿的。海涛却自认为分数高，不请客也没啥问题。李如是埋怨他太天真，上街转了一圈，想找个干净的饭店请客。终于看中了一个合适的饭店，菜价也不贵。他兴冲冲地回来。海涛仍坐在那儿，志愿表依然空白。李如是白了他一眼，进院找到老杨说要请客。老杨拉他到外面认真地说：“请客就不必了。涛子家急得不得了。待会儿我把情况说一下，该咋报还咋报。他的分数高，没人敢顶的！”但李如是坚持一定要请。老杨无奈道：“好吧！我问一下老许。看咋安排。”说完便进去汇报。
许文发正与何九丰、李云鹏及老板娘“斗地主”。各人门前放了一叠人民币。“斗地主”这种革命事业当然要分享点胜利果实。许文发的革命形势一片大好，脸上现出一些血色，像白条猪肉上涂了层胭脂；老板娘颇不得意，脸上毫无喜气，大约被人占了不少便宜；何九丰一脸严肃，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在做祷告；李云鹏毫不畏惧，嘴崩得像刮胡子，颇有士可杀而不可辱之意。这一局三人“斗”他，若不谨慎，定要革去不少mony。
老杨附在许文发耳边说了几句话。他没抬头便果断地说：“等明天吧！”老杨还要解释，但见他一脸冷漠，只得出来告知。原来请客的太多，今天轮不到了。李如是仍缠住老杨不松，细问究竟。老杨便说了情由，原来中专已经取消分配，很多人都想报中师，但僧多粥少，全县中师共招一百零几人，为了照顾偏远乡镇，每乡定向两人，但分数必须在四百七十分以上，教师子女可再照顾二十分，否则就没资格报。蔡湖乡四百七十分以上的有四个人，薜雨露报了幼师，另有一人是教师子女，按政策得照顾。
听完介绍，李如是忙说：“海涛他爸也是教师。人去世了，不知能不能照顾？”老杨心头一震，仍为难地说：“这个我说不了。不过海涛的分数是最高的，这也算优势！不如先报了再说！”
最后，海涛横下心报了泉安师范学校，老杨帮他填好志愿，叮咛他记清档案上的出生年月。眼看太阳正南，许文发等人停止战斗，嚷嚷着去赴薜为民的宴请。李云鹏唉声叹气，看来没少丢银子。何九丰与老板娘在后面逗笑着，好像刚做成了一笔交易。李如是忙偷偷地将二百元钱塞到老杨手中，请他明天代约许文发等人吃顿便饭。老杨迟疑半天，只得接下来，随许文发等人走了。
海涛站在旅馆门前，红着脸目送他们扬长而去，仰面看天上白花花的太阳，又想起那个落榜而自负的周童，心头却蒙上了一层阴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