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月娥问老杨明天要不要收麦子。他望着西天的晚霞说：“天晴得那么好，就再等一天吧！收下来也要晒，不如在地里长着晒更省劲些！”
月娥却疑惑道：“你们开啥会呀？都麦场了，还不让人休息？”
“明天就要开始补课了！”老杨说着话，脱下了身上的长褂长裤，换上短裤，准备擦洗一下身子。天热燥燥的，身上尽是汗味。
“又要补课啦！明天是几儿？”月娥惊讶道。其实也无须惊讶，每年麦场都是这样，老杨又要顾学校，又要顾家里的农活。但今年又不比往年，以前有老爹在，别看他年岁大，农活却是个好把式，孬好都能照应些。现在他去世了，老杨还要上课，那一地的麦子咋收呀？
老杨打来盆清水，看到妻子一脸愁容，安慰道：“能有多少麦子？机子一下地，不出两三天就能割完！哪能像过去，一收就要十天半月的！你不要担心！明天刚六一，每年这个时候才是麦子成熟的时节，不必急着收的！”
月娥没说话，进厨房端出来稀饭，放在院里的小桌上。她心里实在有气，人家当教师的都能帮家做点活，只有他老杨，也不知是名气大还是光知道装能人，年年都教毕业班，而且还是复习班，到麦场和秋收时都要补什么课，也没见比别人多拿几个钱！
吃过晚饭，月娥收拾着炊具。老杨坐在电话机旁开始给学生打电话，通知他们明天来上课。风扇吹着凉爽的风，他对着电话本拔着号码，很是感慨，是啊，再不用骑着自行车去下通知了，只要拔个电话就行，虽然有些学生家中没电话，但给他们的邻居打电话也可以通知到的。
拔完电话，他看看记录，仍有一个学生没有通知到，原来是马玲玉邻居家的电话一直没人接。他又拔了一次，通了好久，仍是没人接。他便用笔在这个号码上划了一道线，折好这一页，准备明天一早再打一次，如果再打不通，只能另想办法通知了。他曾在预选考试结束后找马玲玉谈过话，得知她的父亲两年前给人家盖房子不小心从楼上掉下来摔死了，虽然工头赔了五万元钱，但面对三个孩子的负担，她母亲只好改嫁，又为继父生了一个儿子。眼看家中负担越来越重，她的成绩又不如人意，便觉得前途渺茫，有些灰心丧气。老杨劝她不要顾虑，以学习为重。马玲玉懂事地点着头，却平静地说：“我没多大的理想，只想着复习这一年，也算圆了母亲的心愿，以后好出外打工去！”
想到这些，老杨便猜想她可能已经出外去了，不然她不会这样说的。他翻开成绩单，马玲玉只考了五百一十分，看来考一中没有指望，二中也不大可能，唯一可能的是上三中或是泉滨高中了。这对于一个靠继父供养的女孩来说，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儿。
月娥见他坐在那儿沉思，催他道：“你看你天天事真多，打个电话都要老半天，你究竟有完没完？上个月光电话费就要四五十块，你一点都不心疼！学校又不给你报销，你以后再打电话就到学校里去打算了！”
老杨扭头看她坐在床沿上，脱得只剩个三角裤，便开玩笑说：“你是越老越尖尾巴头，这一点电话费都要报销？学校哪能处处都考虑那么周全？”
月娥不甘示弱地说：“不给报销，为了公事你别打我的电话！那校长整天手机不离手，打呀打的，能都是他自个掏腰包吗？”
老杨张嘴笑了，是呀，昨天萧逸文说好的给大家今晚“打打气”，竟然因为会开得不和谐给黄了，他真是太会抠了；再说联系学生的电话费也不是个小数字，月娥心疼也是理解的。可是这话不能顺着月娥说，他便耐心地解释道：“你呀！我不是早和你说过了吗！我没有当领导的命，也当不好领导！咱能和领导比吗？他一个月打几百都中，咱一个平头教师，打几十元钱也算正常！再说，人家不当教师就不打电话啦！”
月娥明知说不过他的嘴皮子，她永远讲不过靠卖嘴皮子吃饭的他，便悻悻地躺下来睡了。老杨心中暗笑着，熄了灯，躺在她身边，一时半会睡不着，便想着马玲玉的事儿。不一时睡意袭来，昏昏然便入了梦乡。
第二日天气晴好，正是收麦的大好时节。老杨让月娥到地去看看麦子，再回来把装麦子的尼龙袋子给找齐补好，准备明天收。月娥翻着眼瞅他道：“都弄好了！还用你瞎指派？”老杨呵呵一乐，便骑上自行车赶往学校，到班里一看，仅到了十几个学生。他让冯越越等人先打扫卫生，又将预选分数单张贴到教室前面。这群学生便无心打扫卫生，围在那里看起来。
老杨只好到阳台上站着。萧逸文走上楼来，挨个查看各班学生人数，不知是点头称好，还是摇头叹气。他来到老杨跟前问道：“你们班的学生都通知完了吗？”
“通知完了！”老杨没把马玲玉的事说出来，他打算待会儿再通知一遍。
“老杨，我想好了！”萧逸文显然有话要讲，老杨便俯身倾耳以听，“你们三人通知学生要受累，我让孟庆贺给你们在后勤上补贴一点电话费和辛苦费，你看咋样？”
老杨没想到他会如此心细，竟要给他们三个补电话费，便激动地说：“一点电话费，校长不用担心，俺三个都出得起！”
萧逸文却笑道：“应该的，应该的。让你们出力流汗，不能让你们还掏腰包呀！”
“那就谢谢校长了！”老杨此话并非恭维，完全是发自内心的。看着萧逸文走下楼去，他想到当校长真不容易，既要管好学校的事，又要理好家里的事，还要想着逍遥居的生意，也真够累的！
正想着，孟庆贺不知从哪儿踱过来，悄声问道：“老杨，刚才校长和你说啥呀！”
他淡然笑道：“哪有啥？”接着便把校长的意思说给他听。孟庆贺道：“校长考虑得对！这通知学生毕竟是公事，公事哪能让私人掏腰包呢？他就是不安排，到学期结束时我也要提出来讨论的！”
老杨点头赞道：“看来校长是要动真格的了！”
“我看也像！”孟庆贺一脸喜气，高兴地说，“我听说他从昨天就不回逍遥居了，带着桂霞到学校来睡，这是以校为家的节奏呀！”
老杨听这话觉得新鲜，逍遥居生意那么忙，那卧室摆设得那么豪华舒服，萧校长不去那儿休息，的确说明是要干事业了。他便感叹道：“这样好呀！以后学校就有希望了！”
“校长还要亲自查作业教案呢！就是不知能坚持几天！”孟庆贺补充一句便笑着走了。
老杨满心眼儿高兴，他就像一个历经几朝的元老，看到当今圣上有了雄心大志，便涌起了再度光复中兴的愿望。
此时学生大部分进了班。老杨点了人数，又想到马玲玉，便安排大家先读书，等着柯老师来上课。他便下楼到办公室去打电话。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萧逸文坐在那儿看着报纸，老杨向他打个招呼：“校长看报呀！我再给一个学生打个电话——她家没电话，刚才从学生口中问的！”
萧逸文抬头看看他，点头道：“你打吧！只要不是长途，学校的电话对你永远是开放的！”
老杨笑着走过去，翻开电话盒子（学校专门做了一只木盒子，把电话锁在里面，一般情况下只能接听不能拔打），拔通号码，等了许久也没人接，便摇摇头道：“又没人接！看来我只能下乡通知了！”
萧逸文没再抬头，也没说话。老杨放下电话，颇不自在地走出去，考虑着啥时候下乡最合适。他上午有两节课要上，看来只能等下午了。他便回到办公室批改预选考试前没有批完的作业。
十点多，老杨收拾好作业本，又看了一遍复习纲要，决定重点为学生讲解三角形的解析问题，便把三角板和圆规放在桌子上，揉揉发酸的眼睛，来到阳台上。此时恰好柯丽萍宣布下课，她走出教室和他打了招呼就下楼去了。许多学生走出教室，挤在阳台上向远处张望。远处传来一阵阵机器的轰鸣声，一股浓郁的麦香随着南风飘过来，沁入肺腑，让人感到分外亲切。老杨深吸一口，也抬眼向校外的原野望去。不远处的麦田一片金黄，有几台收割机已开始下地作业，农民们立在麦田旁边等待着运送麦子，处处都在渲染着一派丰收的景象！他想起月娥也许正在家里拾掇着农具，忙前忙后的没个闲空，说不定还要埋怨他呢！唉，如今只能多劳累她了！老杨由不得有些心疼，这老夫老妻的大半辈子，他可真要感谢她呀！却又立即稳住情绪，静心屏息，考虑到如何在此夏收之时稳定住全班学生的心思，以便使补课取得最佳效果。他扭头看看办公室里的钟表，上课时间已到，不能再等了便招呼学生进了班，回身取来教具和复习资料，扭扭有些痉挛发麻的脖子，快步走进教室，稳稳地站在讲台上，开始全身心地投入到教学之中，竟连徘徊在教室外清点人数的萧逸文都没看到。萧逸文则随手在本子上记着数字，又走向另外两个班级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