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三天，海涛一边教学，一边思考着当代教育体制改革的成与败。在教学之余，他逐个找学生到办公室谈心，并详细记录下来。通过谈心，他得知唐晓妮的母亲患有癫痫病，丧失了劳动能力，她父亲只能在家照顾生病的母亲，论情理是应该照顾；但姚守亮家境富裕，家有三四楼的洋楼，却还想得到照顾，实在太不应该；刘玉婷父亲贩毒被抓，母亲在外做工，她自小与奶奶一起生活，吃穿用度都很拮据，论理也该得到照顾。可怜的是许晴晴兄妹四人，全靠父亲在外打工，家境较差，但因为她是班长，海涛考虑到要多锻炼她，此次并没照顾她，他打算下学期一定要优先照顾到她。
由此他进一步了解到这些留守儿童的思想动态。他们完全生活在一个人文精神严重缺失的环境中，他们的父辈们开创家业的坚毅和努力，并没促进到他们的成长。虽然他们也能感知到爷爷、奶奶及外公、外婆乃至看护他们的其他亲属所付出的辛勤劳作，但他们唯一惦记的是父母给他们寄来了多少钱，这些钱或多或少地被看护者们花了一些，他们因此对看护者们心怀不满。不少家长为了避免这种矛盾，便为孩子办理了储蓄卡，直接将钱寄到他们手上。孩子们有了花钱的自由权，便学会了慷慨学会了“挥霍一空”。尽管这有些夸张，但海涛调查的结果是不容置疑的，许多孩子在得到生活费之后的前几天，毫无节制地开销，或无所顾忌地吃，或连天加夜地上网聊天、玩游戏，男孩子学会了抽烟酗酒，女孩子学会了配戴首饰和描眉化妆。他们既不懂得节俭，也不理解这些钱所寄托的希望和梦想，更不知运用这笔钱去感恩看护他们的长辈。相反，这更加剧了他们对金钱的占有欲望，使得自私如影随形地扎根到他们年幼的心底。只要与钱有关，他们便会想到获取，却不会想到创造和付出，更不会奉献与牺牲。这种预留的堕落将导致他们的精神世界完全封闭在黑暗的世界里，那是最令人可怕的后果。这个后果远不是海涛所能预知的，但他坚信这一定是前所未有的，它远比“上山下乡”及至“g”所造成的后果还要更大更严重更始料不及。
对于这种思考，他很想写成一篇像样的调查材料。然而，还没等他动笔，中心校又一笔繁忙的业务让他牺牲了两个多周的时间。原来萧逸文通过孙怀天上下打点，在摆脱了清理私学的遗患之后忽发奇想，要申办市级标准化学校，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有一大笔建设资金投入到蔡湖中心校的建设上来。这个设想一经在中心校会议上提出，几乎全体教师都意识到这是一块巨大的蛋糕。只有获得了这块蛋糕，领导层的核心人物才能拥有更大更多更优厚的利益支配权。尽管这块蛋糕会在上级有关部门的监督下有序地进行分配，以规避权力部门对它更多的分解消化；但谁都明白如若没有这块蛋糕，谁都不可能享受到一丁点儿的奶酪。萧逸文的此举表面看似谋求中心校的长远发展，而最终猎取的却是那块油光闪闪的蛋糕。
随着萧逸文对申报工作的强化，教师们背后对“蛋糕”和“奶酪”的议论越来越强烈。尤其是近年刚分配的年青教师，他们思维开阔，见解独到，几句话便能揭示出领导层隐秘而黑暗的心理。然而萧逸文并不在意这些流言蜚语，他要求全校各部门必须在两周内把申办市级标准化学校所需要的一切软件材料做齐补足，即便是停课让学生回家也得把这项工作做到位。他声色俱厉地强调道：“我们学校的硬件设施现在几乎用不着再去添置，基本上能达到要求。我在局里得到的消息是，在我们泉安，硬件上能达到要求的为数不多，我们蔡湖中心校就是其中之一。而今需要强化的便是软件，也就是资料的汇总。具体如何去做，一切都由许副校长全盘考虑，统筹安排。大家一定要在他的领导下，把你应该做的材料做好，做到一丝不苟，力求让领导看到即便是假材料也必须完全像真的一样。两周之后，市县领导会亲临我校进行考察。如果因为哪位同志的材料出了问题，对不起，我萧逸文不管过去对起对不起你，但这一次我可要对不起你了。所以，大家务必注意这项工作的严肃性和紧迫性，要把这项工作当作一件政治任务来完成，不能只当一个看客，要有责任感和使命感。想想吧，若干年后，我们蔡湖中心校成了名闻四方的标准化学校，这里面有你一份功劳，这是多么崇高的荣誉！”他的演讲是成功的，一时间群情鼎沸，大家都在向往着未来的美好前景。但也有杂音，他显然听到了，便解释说：“大家放心，这次让大家干活不白干，我萧逸文即便是不吃不喝，也得给大家相应的补贴。我以我的人格担保，不管成功与否，只要大家付出努力与汗水，在考察结束之际，便是大家获得补贴之时。”在他的授意安排下，中心校立即成立申办市级标准化学校建设领导小组，在这个领导小组内，上自中心校一班人马，下至每位教师，都明确了各自的工作。尤其是作为办公室制作材料的陈海涛，其工作量难以计算，尽管唐一一作为打字员共同协助，但大多的材料都必须从网上下载并进行全面修改。这些工作只有他一人去做，他不可稍有怠慢，更不可掉以轻心，必须保持最清醒的头脑才能把它做好。就这样，他与全体班主任一样，几乎把班级丢得一干二净，全身心地投入到学校的资料建设上去。
与此同时，崔锋把上一学年收缴到中心校的各项材料又发给大家，再印发一份需要上缴材料的明细表。大家看着诸多需要及时撰写的材料虽是唉声叹气，但也无可奈何，究竟能否在近两周内完成这些材料，谁心里都没个底儿。但领导心里有数，你完不成任务就处理你，这是最后的底线。而在众多材料中最为突出也最为重要的一项便是各个教师的业务档案。许文发平时很注重教师业务档案的收集和整理，为此专门印发了《蔡湖中心校教师业务档案手册》。在这份手册中，集教师的基本信息、自学笔记、教研计划、听课记录、典型课例和教学反思于一体，厚达一百余页。每学期发给教师一本，教师填写完毕后交由中心校保管。可惜此项工作并没得到萧逸文的推崇和重视，又因每个教师每学期都要撰写教学设计、听课记录和教学计划各一本，班主任还要撰写班主任计划、家访记录和留守儿童活动记录以及其他相关的学生信息等等，如果在此之外再去撰写这一大本手册，不仅重复了工作，而且浪费了更多时间，所以虽然每学期都将这本象征着许文发最高管理水平的《蔡湖中心校教师业务档案手册》发给大家，但并没按时收缴上来。在中心校成立之初的前两个学期，众多教师惮于许文发的业务管理，还能像模像样地将这本手册填好后上交。但后来大家发现，不少没交这本手册的教师并没受到处罚，而填写了这本手册也并没得到奖励。于是，大家逐渐淡忘了这本手册，最终丢到了九宵云外，不再理它了。然而此次为了申报标准化学校，萧逸文极端重视许文发的这项经典制作，要求每个教师把上一学年度的两本手册全部填写完备，并将上一学年度两个学期的教学设计、教学计划和听课记录全部交到中心校分档装柜等待考察组的验收，每个班主任还必须上交班主任计划、班主任工作实录、家访记录以及留守儿童活动记录各两册。这个工作量可谓大矣，如果平时工作能够注重保存资料，还可及时抄录；如果全部凭空撰写，那可就费事多了。因此，众多教师在唉声叹气之后，不敢稍有懈怠，当天就展开行动，加班加点地开始制作。即便如此，大家并不敢粗制滥造，他们并非惮于萧逸文的那几句大话，因为这关涉到蔡湖中心校的前途大计，谁也不敢拿个人的教学生命和学校的前途来开这个玩笑的。
劳动量最多的当数班主任和那些看似领导而又不是领导的教研组长。他们平时在学校工作中做得最多，却也得不到领导的看重，一学期连一顿免费的午餐都吃不到嘴。班主任每学期开始享受定额三百元的津贴，教研组长每学期也只有一百元的补贴。平时为了工作，他们与学生、教师纠缠不休也罢，大会不断小会连线地听领导摆布也罢，这都没让他们失望，但他们的确太不心甘。他们便痛数领导的庸碌无能，为什么非要让大家如此浪费精力、加班加点地做这些应付考察之后便再无价值的材料？然而他们还只能照章制作，老老实实地坐在办公室里，对照着明细表，细数着欠缺的项目，相互参考着，再仰面朝天思考一番，才一笔笔地书写下来……一切都是为了大局，也就是申办标准化学校而努力着、奋斗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