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几日，老杨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本来一向红润的脸庞，显出灰褐色的颓唐。平日里那种精神抖擞的神采也不知去了哪里。月娥上地干活，逢集仍去摆摊做生意，可是她的脸上也始终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凄容。老爹更像换了一个人，再没有那种乐呵呵的喜悦劲儿。全家人都因这片土地的事儿丧失了生活的元气和欢乐。老杨想向儿子们叙叙，但又不愿让他们知道更多，以免年青气盛的他们把持不住闹出了意外。他老杨家在蔡湖虽非孤门独户，但也仅有六七十口人，终究是拗不过蔡家那一千多人。所以他决定不再计较这些，就按蔡政道的主意办，只待来年买些树苗栽上罢了。他不指望着让三个儿子学得霸道不讲道理，老杨家永远不会教育出来这样的人。他将所有的郁闷压在心里，努力不在脸上表现出来。然而这是不可能的。有时是在上课，他讲解着题目，一听到蔡书群回答问题便想起了这事，心头总有股恶气出不来。蔡书群是政敏的二女儿，与这事儿没任何关系，他怎么能怪她呢？老杨自我批评之后，仍坚持上课，并且和颜悦色地对待蔡书群的回答。但每当批改作业时，他隐隐感到心口生疼。他明白还是那股没消散的郁闷刺激着他。他责备自己不该如此，这样下去不仅影响工作，还会将身体搞垮的。于是他决定忘记这种不快，全身心地投入到教学中去。不管怎样，他还是个知识分子，他是蔡湖中学的一面旗帜，他应牢记肩上的重托和责任，绝不能因为这种琐事而郁郁寡欢以至不能自拔的。
何九丰听说了老杨与蔡政和发生的纠纷。他看出老杨受到的打出挺大，却也无可奈何。他本想找老杨三人谈谈，暗示他不要斤斤计较。但当他看到老杨那颓唐的神情，便忍住不提，姑且再等等看吧！
老杨下定决心要忘掉这件令人痛心疾首的事儿。在办公室里写教案，他夹着香烟，全身心地投入到数学公式和几何图形中去，然而心中仍不住地叹息。他觉得当个教师太窝囊了，还不如不干了，外出散散心倒好……和牛子武侃大山，他发现对方在故意迁就他，一股郁闷又从胸中涌上来，消沉得他便不言语。牛子武看他长吁短叹的，也只能摇摇头……骑车回家途中，他老感到有不少人在盯着他，回头看去却又没有人注意他，然而他仍是仿佛听到有人在议论道：“这个老杨呀，当了几十年的教师，算个啥呀？让人家治得这样难堪！”他又回头去找，却仍没有人……在家里休息，他拿着一本书来看，却听到月娥叹息，心头便升起一股无名的冤屈，他真想和月娥抱头痛哭一场。自结婚成家以来，他还从没有过这等的冤屈。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这事儿郁闷得精神出了毛病，不然为什么越想忘记偏又忘记不了呢？
周四是国庆节，照例放假一天。老杨得知蔡政道家有喜事，街坊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这贺喜之礼还是行的。原来兴建在蔡湖之滨的游乐场已基本建成，趁此佳节便先将饭店开张起来，且美其名曰“湖上湖”。此名据说挺有讲究，“湖上”即指“蔡湖之滨”，后一个“湖”乃是“壶”的谐音，因那饭店的主楼外形颇似一把酒壶，故取此谐音双关之名。倒不知这个创意是何人所指，蔡政道也确实是精通生意之人，起个饭店名称也要搞个修辞。这天中午，老杨便随何九丰等人一同前往“湖上湖”贺喜，但见乡党委政府班子成员也都前来道贺。想必蔡政道乃蔡湖头人，政府官员自然不能小觑，凡事都要相互照应着，以备无患。此种状况绝非蔡湖本地特色，其实是各个dfzf为了政令畅通而采取的“绥靖”之策。冯天龙也开着警车带一帮喽啰们前来贺喜。蔡政道站在中央乐呵呵地迎接众宾，又请来一班人马举行庆典仪式，说学逗唱，歌舞升平，热闹非凡。王朝辉早携晓玉在此帮忙，夫唱妇随甚是荣光。众人前去柜桌下礼，绝无两百元以下的。老杨虽是心疼，也只能摸出两张老人头入了柜桌。此后与何九丰等人一边品尝酒宴，一边听他们演义“湖上湖”名称的由来。蔡政道在蔡凤龙的引领下，向各位领导敬酒，众人皆是举杯致意。那场面最是风光，极为荣耀。老杨略有感慨，看众人大吃二喝，便将一切埋在心底不再提及。
周五继续上课。周童已将补课费收个差不多。代伟看他数着一叠大大小小的钞票，撇嘴讽刺道：“童哥，我看你的大班长之位是坐稳了！”周童听他还有些气，便冲他道：“别说这话！有本事你别交就是了！”代伟便撇着嘴不再顶。这时韦若兰和于秀丽送来两个纸包，周童打开一看，竟都是一元两元的零钱。他虽想笑，但还是认真地点了起来。两位美女站在一侧看着，他便故意对她们说：“都不够呀！”两位美女只好屈身坐好，面对面地与他细数起来。周童边数边细观二人眉眼，竟得以发现平日看不到的细节。他发现于秀丽鼻子尖上有几个麻子，韦若兰的耳旁多长了个肉球，心下便没了神气，看起来她们都没有雨露更完美！两个美女哪知他会偷观秀色，本想用零钱捉弄他一番，不料却被他发现了“庐山真面目”。此事却瞒不住代伟的眼睛，因为他就站在旁边，也能够清晰地听闻两位美女的一颦一息，分明也饱餐了两位美女的秀色。
最后，待两位美女起身离开，周童将钱拢到一块儿，上办公室交给杨老师。老杨一看这堆零钱，皱着眉头数了好久，数目却各不相同。周童担心杨老师怀疑他从中作弊，便呆在一旁细看。老杨又数了一遍，方与其中的一次数目相同，猛地拍了一下脑门道：“总共是多少呀？”周童胸有成竹地说：“共五十七人，四千百四十五。不够吗？”老杨忙答道：“哦，是这个数。唉，我刚才批作业都糊涂了！”说着把钱塞进了抽屉。周童方得平静，仍是疑惑，杨老师精于数学，怎么数了两三遍还说是糊涂了？他这是怎么了？
周六上午放学，老杨正在办公室备课，以便明日为学生补习二次函数。许治春推门而入。他也听说老杨近来心神不快，但牵涉到蔡家的事儿，他也不便发表什么言论。而且他认为，蔡政道如此怂恿兄弟对待老杨，说明了蔡家人无论到任何时候都不会顾及人情和世理的。其实，许多人与何九丰、许治春都一样，明知老杨心底委屈，却无人劝慰，生怕说错了话得罪了蔡家人。王朝辉与蔡政道是干契家，学校里一旦有个风吹草动，他蔡政道不会不知道的。前些日子，为了兴建教学楼一事，蔡政道到校园里大骂一场，其音犹在其害犹存，谁也不敢随意惹火烧身的。尽管老杨是他们的同事，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保持沉默的好。
老杨一抬头，看到他进来，点点头打了招呼。许治春坐下来，开口笑道：“老杨，你又备课！我看你是老不开心吗！这课都教了几百遍了，还那么认真干吗？”
老杨停下手中的笔道：“唉，年岁不饶人呀！我不提前备好，万一学生开口提问，遇到了新问题，我底气不足呀！”他又摇摇头，脸是仍是愁容不解。
许治春没接着他的话再说下去，而是问道：“老杨，我有件事儿不知当说不当说。”
老杨正愁无人解闷，自出了那件事后，很多人都不大与他说话，仿佛是他做了件十分丢人的事儿。此刻许治春说有事相问，他立刻郑重地说：“你讲吧！啥事儿？”
“现在咱们三个班的补课费和资料费都收差不多了。我和小崔合计了一下，这几天老看你不顺心，也没和你商量。我看干脆请带课教师吃顿饭吧！省得他们在背后说三道四的。顺便也安排何校长他们一块吃一顿，以后有啥事都好说一些！”
老杨不由佩服他的谋略，点头道：“我看行！我也在揣摩着这事儿，你看咋办？”
许治春略一思索道：“要请，咱们三个班一齐请。到时候好与大家解释些！另外，也不要上老王那儿了，档次太低。终究是大家一齐来，干脆上‘湖上湖’吧！”
老杨肯定地点着头，是呀，新饭店，老药铺，当前在蔡湖也就数“湖上湖”档次最高了，设备又好，给人一种高端大气的感觉。自前天开业后，听说这两天宾客盈门，当地名人和行政干部趋之若鹜，生意火爆异常。如果去老王饭店，虽然花销便宜些，但给人的感受是档次太低，会让别人骂三人太抠门的。
见老杨点头同意，许治春又补充道：“就这么定了。今天晚上是周末，大家没事儿也可以尽兴喝上几杯。你通知你班的带课教师。我算过了，连领导在内，共两大桌。我去早一点，把菜点好，你可别迟到了！”
老杨情知这都是许治春的主意，但也可能是小崔的建议，这两位同事可真会见风使舵，精明着呢！他只能瞎子推磨随驴转了，否则还不知两人背后会怎么议论他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