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
江洛跪倒在地。
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跪倒，他只是忽然觉得，自己身体，似乎脱离了自我的掌控。
眼前的世界，仿佛于一瞬之间定格，转而又支离破碎。
安老师他出手了？
他是什么时候出手的？
为何自己脑海中没有相应的记忆？
无数的疑问在心头浮现，心脏的剧烈跳动声，充斥在耳膜中，导致他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半点声响。
余光偶然的一瞥，他看见了水泥地上未熄的烟头，看见了自手中跌落，围着主人转了小半圈的贵妇伞，看见了飘落的方巾，看见了没来得及出鞘的唐横刀……
形成包围圈的九人，一个接着一个栽倒，有的人脸上还带着澹澹狞笑，尚未消散。
全军覆没？
江洛心中情不自禁地升起了一个念头。
更令他止不住发寒的是，他完全没有看清，甚至不能理解，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又是如何中招的。
开什么玩笑，他们在场中哪一个，不是在流明城地下世界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竟然就这样，这样轻易的被击溃……
他不甘心，他象征的可是当前实验成果最高结晶！
杂乱的思绪不断涌现，剧烈跳动着的心脏骤然一顿，他本能地揪住心口，面庞扭曲。
好难过，感觉快要喘不上气来……
双眸上凸，他好似岸边即将渴死的鱼，拼命张大嘴巴，用力喘息。
然而，不论他怎样努力，始终感受不到半点氧气的存在，眼边发黑，视野慢慢变得阴暗、狭窄。
“原……原谅我……”
濒临死亡的崩溃，彻底击碎了他的心理防线，他嗓子音哑，发出犹如砂纸摩擦般的声响。
这一刻，他意识到了，他们这些代号者，和对方恍若鸿沟的差距。
安老师，就是上面要求他们十个代号者齐力迎战的任务目标！
不光是江洛想到了这一点，几乎是同一时刻，禾蔌心底也冒出了完全相同的念头。
她呆呆得注视着眼前的一幕，身体无力地软倒，瘫坐在地上，像是一块软化的果冻。
是心理作用吗？
她总觉得自己跳动着的心脏，仿佛有那么的一瞬，轻轻抵上了冰冷的剑锋。
眨巴了两下眼睛，一位位在她眼中不可力敌的进化世代，就这样跪倒、趴伏在冰凉的水泥地上。
掠过窗沿的‘呜呜’夜风，拂过面颊，吹开鸭舌帽，吹起刘海，吹得她一个激灵，莫名生出些许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
“安，安老师……”
她下意识地轻喊了声，然而，远处主席台前的青年没有半点分反应，就像是在思考、琢磨着什么。
她没敢再次出声。
明明两人相隔的距离不过数十步，她却总有种遥隔着天与地的疏离。
“嗯？有事？”
平和的声音响起，遥远感又瞬息仿佛给拉近了许多。
“没，没事。”
禾蔌连连摆手，她发觉自己的面颊隐约有些发烫。
或许是害羞吧，本以为她是在帮人家，结果一直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在安老师这非人般的强大实力面前，他们这些所谓的代号者，孱弱的可笑。
还活捉……能不被活埋就不错了。
就在这时，她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神情微不可查的变了变。
沉浸在对安老师真实实力的震惊当中，让她大脑转得一时半会有些慢，现在才反应过来，哪里是没事，简直是问题大了！
正要开口，瞧见安老师掏出手机，拨通某个号码。
同另一边的青梧聊了两句，通知她开车来拉人，方清然转过身，眼底倒映出梳着马尾的少女，稍作沉吟。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把人家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初中生丢在这，着实有些不像话，索性直言：
“禾蔌同学，我刚叫了人开车来接我，你等会可以跟我一起坐车回去。”
“欸，去安老师你家吗？”
禾蔌脑袋晕乎乎的。
“不太刑。”
方清然一口回绝。
“但有些事，在外面不太方便说……”
女孩的声音低若蚊蝇。
“很重要？”
方清然承认自己受到了诱惑。
“很重要！”
禾蔌重重点了点头。
于是，他勾勾手，两人一起蹲到学校外的土路边。
默默在心里组织语言时，禾蔌蓦然看见土路的尽头，投射来两缕明亮车灯。
一辆越野吉普停靠在他们眼前，后方跟着驶来数辆装甲运兵车、救护车。
半空中，遥遥传出螺旋桨转动的嗡鸣，装甲车上下来数十名全副武装的警卫，列队后，为首者一路小跑过来，向她身边的青年郑重敬礼。
“收到安先生您的命令，我及时沟通了官方，请求他们派遣协助。”
青梧从吉普副驾驶钻出，来到方清然和禾蔌两人的跟前。
禾蔌扬起小脸，打量向给人一种雷厉风行之感的清冷御姐。
经过一番较为仔细的观察，同时在引起了对方注意的时候，她拽着方清然的袖子往青年身边缩了缩。
“这位是……”
青梧神情微动。
从对方较为青涩的脸蛋来看，年龄很可能不超过15岁，应该正是上初中的年纪。
这种年纪的小女生，怎么会出现在这早已荒废多年的小学原址？
“禾蔌，我所教导班级的一位学生。”
方清然没有刻意隐瞒。
他清楚，即使自己没有刻意说，守护小队也一定能轻松搞到他伪装身份的全部信息。
不出他意料，听到他的解释，面前的副队长只是了然地微微颔首。
青梧并未展开过多的追问。
她清楚这名小女孩一定隐藏着秘密，但既然安先生不打算说，她也没必要去刨根问底。
说实话，相比起小女孩，她更疑惑的是，从接通安先生电话后，游队长就一直有些魂不守舍的。
按常理来讲，这次行动本该是游队长带人前来，可他却推脱掉了，说自己身体有些不适，提前离开骑士之家，回家休息。
队长摸鱼，没办法，就只有她这个副队长领人出马。
“人都躺在里面，就等你们去收拾了。”
方清然朝学校内部努努嘴。
他本来是想把人叠罗汉扛回去的，后面又临时想到守护小队肯定能漂漂亮亮的把人处理好，干脆喊他们过来打扫战场，顺便把自己带回去。
“我明白了。”
青梧一挥手，守护小队其余几人以及全副武装的警卫们，立刻跟上她的脚步。
甫一进校门，她便看见水泥地操场上或趴或跪九道身影。
不光是警卫，就连她也是目光一怔。
上前几步，她刚要观察，便听见身后的小周惊呼出声：
“这不是我们城最大地下势力，平阳会的那位会主么？
他实力可了不得，传闻说之前有两位光烛高段的超凡者登门挑衅，给他三两下就收拾了。”
青梧寻着小周手指的方向，看向双目上翻，倒地不起，昏死过去的壮硕大汉。
“还有她，此前我和小宛曾与对方有过短暂的交手，根本奈何不了对方，论实力，决不弱于光烛极限。”
一身迷彩军装的铁鹰视线落向身穿哥特服，气息低迷的少女，眼底闪过一丝浓郁的忌惮。
若非那一次，对方似乎没有和他们纠缠的意思，仅仅在陪他们玩玩，否则他和小宛只怕……
青梧听着队员们如数家珍得数落着地上躺尸的九人组，这些人即使不算穷凶极恶，在流明城这一亩三分地上，也算是恶名远扬。
随便挑一个出来，在流明城的超凡者中，实力也绝对是一流中的一流。
依次扫过场中数人，她眼神聚焦向最中间垂首跪地的少年。
不看不要紧，一看她整个人呆在了原地。
此前在医院的火灾事件中，她曾瞄到过掳走田欣的银袍人小半张侧脸，此刻一对照，和记忆中的形象，一下子重叠到了一处！
那可是就连队长出马，也只能勉强惨胜的强大敌人啊！
这些战力一等一的实力派聚焦在这荒无人烟的角落，到底是在图谋些什么？
微凉的晚风拂过，她只觉身体一寒，回过神才发现，背上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湿。
不敢再继续深想下去，她此时此刻，只剩下满心的庆幸。
若不是有安先生在……
同行的医师率先凑了上去，口中啧啧称奇：
“好奇怪，这些人的身上，竟然不存在任何伤势，就好像是走着走着突然失去意识了一样。
据我判断，失去意识时间还惊人的一致，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守护小队的几人，自然是心知肚明，可他们如何看不出来安先生目前是在低调的隐藏身份，纷纷都对此闭口不谈。
“把他们都铐起来带回去！”
青梧冷声下达命令，警卫们迅速上前，分工协作，为躺尸九人组佩戴上专门为超凡者准备的特制手铐，押送回车。
当守护小队的成员们走出校门，视线不约而同的看向路边青年，眼眸中不仅存在着尊敬、更平添出好几分敬畏。
只有身为超凡者的他们，才能愈发体会、理解到，那个男人，到底有多么恐怖。
今夜起，流明城的地下势力，无疑要经历一番大动荡、大洗牌，不知会掀起多大的波澜，又会有多少人一夜无眠。
不过，这都与方清然无关。
乘坐在吉普上的他，正准备领学生去自己宿舍过夜，探讨一些令人心情激荡、热血沸腾的话题。
原本他是拒绝的，他不是那种男人，也不能当那种男人，奈何，这位学生报出了三个字。
“你说，我被黎明会盯上了？”
两人在桌前落坐，方清然再也按耐不住，出声追问。
禾蔌承受不住那热情似火的眼神，羞怯地低下了头，轻轻应声。
安老师一个电话就叫来了几车全副武装的警卫，还有好几位灵性之火强度都不低的超凡者，母庸置疑，对方绝非是一个普通教师那么简单，但是……
作为黎明会某项计划中产生出的实验品，她对黎明会的势力到底有多大，再清楚不过。
即便是这样的安老师，在黎明会这种庞然大物面前，充其量，也只能算是稍微大一点的蚂蚁。
会中高手如云，一旦他们发觉今晚之事，定然会派遣出强大超凡者前来探查，就算心中再偏向安老师，她也不得不承认，也许老师很难在那种强者的面前讨得了好。
因此，必须要提前告知安老师，希望他能早做打算。
她受黎明会的控制，已是不可能脱得开身，能为安老师做的，也唯有这些。
聊至深处，方清然视线落向对坐的马尾少女，流露出一丝不解：
“禾同学，你既然能跟我讲述这些，那也可以跟官方秘密沟通，为何……？”
黎明会势力再大，又怎么可能大得过天枢市？
也就是天枢一直有狼族这一强大的外敌虎视眈眈，还需要应对随时降临的各种异常点，否则，想灭平黎明会，也谈不上特别困难，哪会任由这些非法组织兴风作浪。
问题一出口，方清然便察觉女孩的情绪波动，骤然大了许多。
少女抿了抿唇，攥紧了小巧的拳头。
“我年幼时，家庭曾卷入过一场超凡事件，亲人也因此全都离我而去。
后来，有一位超凡者叔叔找到了我，他自称他是本城守护小队的一员，让我不要害怕，跟着他，去往一个安全的地方。
然后……”
禾蔌的声音低沉了许多，连指甲嵌入手掌肌肤中，抠出了血也没有察觉：
“然后，我就和一堆与我差不多年龄的同龄人，都成为了黎明会的小白鼠，供他们进行实验研究。
我做不到信任那些家伙，我不知道里面到底有多少衣冠禽兽戴着伪装的面具！”
“守护小队中的一员？”
方清然不动声色地敲了敲桌。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我也算是他们中的一员。”方清然正了正坐姿，“你就不怕我也和黎明会是一伙的么。”
听到他的话语，女孩蓦然抬头，很快又低垂了下去：
“田同学跳楼时，从您翻入学校的那一刻，我就注意到了老师。
我的直觉告诉我，您值得信赖，安老师。”
“原来是这样？”
方清然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纸条是谁放到他抽屉中的，现在不用询问，他也能得出答桉，既如此，内心中，只余下最后一个谈不上疑惑的疑问。
他十指交叉，正视前方道：
“禾同学，你现在的所作所为，一旦被黎明会知晓，会怎样？”
禾蔌檀口微张，没两秒，又紧紧抿在一起，犹豫半天，一句话也没有说。
方清然站起身，给她续了一杯温热的白开水，待她喝干，推开宿舍公寓的门。
“安老师，您这是……？”
禾蔌娇俏的小脸，透出一缕茫然。
“送你回家，明天还要上课呢。”
方清然微微一笑。
很快，他再度补充了一句：
“你一生要走的路，还有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