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离开后，竹香寺那一角苍灰的庭院，又重新陷入了沉寂。
魔越端坐在蒲团上，注视着香案上的女子雕像，年轻的面庞上，满是如水的深情。
“阿弥陀佛，你这又是何苦。”
低低的佛音传来，一道瘦小的身影，打破了庭院的沉寂。
若是左右此刻还在场，定会惊讶的发现，这瘦小的身影，赫然就是先前还在说自己没有因果可入庭院的小沙弥。
此刻这小沙弥全然不复先前的稚嫩，一言一行，都透着一股沉沉的沧桑。
“你守了她已有上万年，终究还是无法放下吗？”
走到魔越身后，小沙弥对着魔越询问道，然而目光却同样投向了香案上的女子雕像。
看着那白玉石刻成的雕像，小沙弥平静的心，竟也难以避免的生出了一丝涟漪，只因那雕像背后所浮现的影子，是一个风华绝代的奇女子——红莲。
多少年了，那曾经倾国倾城、祸乱苍生的女子，如今早已离开了人世，然而谁又敢说，她是真的离开了，谁又敢说，她此生不会再回来。
至少无论是魔越还是自己，都还在耐心的等着她，不是吗？
“放不下的又何止我一人。”
似乎早就预感到了小沙弥的到来，魔越的语气很是平静：“我夺舍万载，你转世无数，为的，不都是等到她吗？”
万年，谁能想到这年轻的皮囊中，寄住的是一道数万年前的灵魂：谁能想到一个小小寺院的小沙弥，是一个转世重修了数万载的老妖怪。
“是啊，我们都在等，只是目的并不同。”
没有否认魔越的说法，小沙弥望着那女子雕像，泛起涟漪的心，已经重新恢复了平静。
万年前的小沙弥和魔越，本是同门师兄弟，然而后来所发生的一些事，却让两人走上了两条截然不同的路。
虽然最终两人都选择了不入轮回，可魔越不入轮回的目的，是为了守护，而小沙弥不入轮回的目的，却是为了毁灭。
守护和毁灭的，都是同一个人——红莲。
万年间，因为这截然相反的目的，两人也曾争斗过无数次，可随着时光的流逝，随着红莲的始终消失，两人也从争斗，变成了一起默默的等待。
魔越不介意等，因为他的目的，便是守护红莲；小沙弥也不介意等，因为他毁灭红莲的目的，只有等到红莲出现后，才有可能实现。
于是，两人从立场不同的敌人，莫名的转变成了一起等候的同伴，如今魔越能居住在竹香寺，也是受了小沙弥的帮助。
“我有预感，她很快就会回来了。”
没有接小沙弥的话，魔越望着那女子雕像，平静的话语中，隐隐带着几分期待。
“是吗……”
漆黑的眼眸微微眯了眯，小沙弥是脸色波澜不惊，让人看不出他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魔越并没有看向小沙弥，因为他并不在乎小沙弥会如何想。
“或许再过几日，我便会离开竹香寺，或许之后再见时，我们又会回到万年前的立场，不管未来如何，今日你能帮我，我很感激。”
第一次转身望向小沙弥，魔越的眼中，是真真切切的感谢。
虽然他也知道，小沙弥之所以会帮他，其最终目的，还是为了将红莲彻底毁灭，可这并不妨碍小沙弥帮了他的事实，所以该道谢，魔越也并不会吝啬。
“不必，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完成师尊的遗志。”
摇了摇头，小沙弥的神色依旧如常。
然而听到小沙弥口中的“师尊”二字，魔越的脸色却微微僵了僵。
师尊啊……
叹了口气，魔越的脸色，略微有些怅然。
万年前，红莲所爱之人，便是师尊，可师尊最后却亲手，将因他成魔的红莲，封进了八寒地狱，也因此，让爱慕着红莲的魔越，变成了背叛师门的孽徒。
“上万年了，或许唯一将一切都放下的，就只有师尊吧……”
对师尊，魔越有敬有愧亦有恨，然而千年已过，师尊早已离开了人世，甚至离开的比红莲还要干脆，至少在夺舍的万年间，魔越还曾遇到过红莲的一世转生，可师尊，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阿弥陀佛，异教入侵，万年前大司命的预言，已经开始显露端倪，师尊若还在，迟早都会出现的。”
小沙弥从来都不信师尊会那么彻底的离开，就像不相信大司命已经离开了一样。
听到小沙弥的话，魔越的眼神微微闪了闪，可却还是忍不住赞同的点了点头。
大司命，这三个字的背后，所代表的是万年前的一个神话，而对魔越来说，它却还有另外一层含义，教导自己预言之术的师傅，以及红莲的姐姐。
大司命闺名白荷，是个跟红莲一样倾国倾城的女子，只是不同于经常在人间走动的红莲，大司命常年居于观星阁中，因而世人只知大司命之名，却鲜少有人见过她的真容，甚至连她是个女子，都没有多少人知道。
魔越之所以有幸跟着大司命学习预言之术，还是沾了师尊的光，而师尊则是因为红莲，才得以认识的大司命。
大司命和红莲既是姐妹又师出同门，两人同修两极之术。
红莲所修为极情之术，重情重义，多愁善感；而大司命所修却为极道之术，追寻天道，锁爱封心。
极道之术为大司命锻造出了一颗不问俗事的心，再加上大司命本身天赋异禀，因此在不到百年间，大司命不光是极道之术，就连极为难修的预言之术，都成功修得圆满。
预言之术圆满后，曾有无数修行者拜访观星阁，请求大司命为他们做一次预言，然而大司命却一律回绝了，并且昭告天下，将会在观星阁，当众发动一次大预言术。
大预言术，预言术中最耗心神的术法。
发动过后，预言者至少要间隔十年甚至更久，才能重新进行其它预言，而且还会对自身造成不可逆转的损害。
大司命要进行大预言术的消息传出后，也曾一度引起过不小的质疑。
因为大预言术预言的，通常为千年甚至万年后的事，所以即便是预言者，也很少会发动大预言术，毕竟千年后的事，千年前的人又岂会关心。
因此不少人怀疑，大司命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为了摆脱那些前去观星阁，请求预言的骚扰者。
对此，大司命并没有做任何争辩和回应，然而却在消息传出的十日后，当众发动了大预言术，成功打破了所有的质疑。
关于那场预言的结果，知道的人并不是很多，详细知道预言结果的，更是唯有大司命本人。
小沙弥和魔越所了解的预言，就和大司命透露给众人的一样，预言说万年后的华夏国，会遭遇一场空前的危机，一场因为修行界的异变，而引发的危机，而那异变的开始，源于异教入侵。
“刚刚那小家伙既然也是除魂师，想必和最近除魂师失踪的事件，也脱不了联系吧。”
回想起左右的身份，小沙弥不由的喃喃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
皱了皱眉，魔越如何听不出小沙弥话里的深意。
听到魔越的质问，小沙弥却也不惧，面色坦然的说道：“你帮他，是为了红莲，而他本身是除魂师，无形中便和异教入侵扯上了关系。你当真认为，红莲和异教入侵，会没有任何关系？”
皱眉听着小沙弥的话，魔越平静的脸上，隐隐流露出了几分戾气。
见魔越发怒，小沙弥却依旧从容淡定，正视着魔越隐含怒火的双眸，不避不让。
片刻的交锋后，魔越终究没有出手，转过身，重新望向了香案上的女子雕像。
“万年前大司命的预言，你我都知透露给世人知晓的，只是不完整的一部分而已，至于预言的全部内容到底为何，只有大司命知晓。
不过，不管红莲与大司命口中的危机是否有关，我还是会坚定不移的站在红莲的一方，哪怕与世为敌，我亦无悔。”
万年前，他最恨的，便是没能在师尊出手的时候，阻止师尊，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红莲的魂魄，被师尊封入了八寒地狱。
万年来，他不敢想象红莲在八寒地狱，到底承受着怎样的痛苦，只能夺舍了一世又一世，等待着红莲回来。
万年后，倘若红莲真要与世为敌，他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与她并肩。
“罢了罢了，陪你万年，早该知晓你不会后悔。倘若他日真要为敌，那便殊死一战吧。”
叹了口气，小沙弥转身离开了庭院。
目送着小沙弥离去，魔越平静的脸上，忽的泛起了一丝笑意。
师兄，多谢了……
他日一战，自当殊死，那是对你最好的尊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