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教弟子众多,入朝为官的大有人在。
而这些人都来自锦绣学宫,在朝堂上,平时遇到什么事,也会有人替道教说说话,求求情。
然而这次有人发话后,没有泛起一点浪花。
首先大家都是勋臣权贵,对自身安危格外上心,其次,如今‘王党’已经在朝堂占据主导权。
更重要的,罗斌这次嚣张的对玄师动手,打伤了人。
玄清司有监察天下之权,不受六部管辖。
这个时候谁敢上去为罗斌求情,那就是要跟玄清司作对,官场上没人会这么做。
得罪其他衙门尚有商量余地,惹到玄清司头上,只能自求多福。
所以丹鼎堂派人来,想走关系全遭了闭门羹,来到玄清司,同样被毫不留情赶了出去。
罗斌人是废了,但还没死,想要把人带回去,丹鼎堂得拿丹心剑来换。
徐启福亲自开口,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得知这件事的时候,陈朝正和几位同僚巡街。
朱远光那边已经找人去打听京都郊外的瘟疫事件,相信不久就会有消息传来。
听闻衙门里传来的消息,赵开景欣慰道:“徐百师这次应该很生气。”
其实,从荆无乐那件事上就能看出,玄清司一向比较护犊子。
“丹心剑很有名?”没怎么关心过江湖事的陈朝,此刻吃着刚买的果子,一边好奇问道。
杜勇看他一眼:“何止有名,丹心剑乃前朝炼器宗师鬼墨打造的名剑,当初赠给了一位诸侯王,后来前朝灭亡,那位诸侯王战死,丹心剑便落到了道教宗主手里,最后赐予丹鼎堂。
因其名字与丹鼎堂相仿,被誉为丹鼎堂两大神兵之一,可辟鬼魅魍魉,能辨忠奸,单论名声的话,在道教,仅次于那位宗主的混元宝珠。”
黄腾点头附和:“关于丹心剑还有个传闻,当初鬼墨大师打造此剑,是感念那位诸侯王的为人,丹心剑的名字便由此而来,非正义之士,剑不出鞘。
因此在丹鼎堂还有个不成文规定,历任选拔丹鼎堂堂主时,除了众人推举之外,还要能拔出丹心剑才行。”
陈朝诧异道:“有没有这么神奇,现在的丹鼎堂堂主也拔出过?”
似乎听出陈朝话语里其他意思,黄腾解释道:“那个罗斌不像好人,但他爹能坐上堂主的位置,应该是拔出过丹心剑,至于后来如何,那就没人知道了。”
赵开景笑道:“据说当初有很多人自诩正义的侠士,想要高价购买丹心剑,最后却都没能拔出此剑,还在江湖上闹出不少笑话。
搞得最后大家都对丹心剑避之不及,传言丹心剑名不副实,因为有很多常行善事的侠士都拔不出丹心剑。”
毕竟没人想被一把剑否认,搞臭名声。
“你们见过丹心剑?”听几位同僚把丹心剑夸得如此神奇,陈朝来了点好奇。
黄腾撇嘴:“没有,只是听闻丹心剑在道教丹鼎堂,至于是不是真的,谁知道啊。”
陈朝丢了个蜜饯进嘴:“如果真有这种神兵,丹鼎堂那边不会甘心拿出来吧。”
“那可不一定。”
朱远光咧嘴笑道:“得看看这位堂主疼不疼他这个儿子了。”
几人都笑了。
......
周府,书房。
忙了一天的周康回到家里,等下人送来香茗,便被他挥退,然后就靠着交椅上,望着屋子里的暖炉发呆。
头发花白,八字胡凌乱形象邋遢,周康也没有心思打理。
府中大将荆无乐下了大牢,等待流放边陲。
自己也从红极一时的正三品侍郎,贬到五品郎中,一落千丈。
随之而来的同僚白眼,与各种掣肘踩压,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周康这两天全部品尝了一遍,心里很不是滋味。
但更多的,还是怨愤跟疑惑。
怨愤那些同阵营的人袖手旁观,自己尽心尽力给他们送过不少好处,疑惑,则是那天宣政殿上,左忠的一席话。
荆无乐的事情曝光后,周康便已经明白是玄清司要搞自己。
但这不重要,就算是荆无乐罪大恶极,他大不了壮士断腕,也是能保全自己的。
陛下那里,顶多训斥了之。
人命根本不是关键,这年头的达官显贵,谁手上还没沾几个人命案子。
但这一切,都在左忠那番话下,彻底让他失去所有反抗能力。
尤其御极台大司徒,一反常态出声附议。
对此,经过这两天思考,周康也渐渐明白了,‘王党’势大,已有一发不可收拾的趋向。
作为御极台首领六部的吏部尚书,这是想借机削弱‘王党’,而陛下那里,显然,也是同意的。
手下大臣争斗,甚至打生打死无所谓,但一方独大就不行。
那位陛下深谙帝王权术,平衡才是王道。
而他周侍郎,刚好就成了杀鸡儆猴的例子。
同为‘王党’的那些官员,肯定是察觉到了什么。
所以,最终没有站出来。
坐了一会儿,门外匆匆进来一个身穿圆领皂服的小吏,到了书桌前拱手:“大人,卑职回来了。”
“可有追查到那帮匪人的下落?”周康捧着香茗,头也没抬淡淡道。
“回大人,出城后卑职沿途打听调查,并未发现有符合条件的匪人出没,但这段时间,确实有不少江湖人士出现在京都。”
周康要对方调查的匪人,就是那些揍了左绍辉一顿的绿林好汉。
“当夜巡街的金吾卫和城门卫那里呢?”
小吏犹豫了下:“没有,金吾卫跟城门卫那里没有任何收获,但卑职赶去询问的时候,见到有玄清司的人离开。”
周康微微皱眉:“玄清司也在调查?”
“应该是。”
周康忽然问道:“那个孽子怎么说的?”
小吏低着头,恭声道:“少爷否认曾找人殴打左绍辉的事,小的也可以作证,这些天少爷未曾离开府门半步。”
“有人栽赃?”时到今日,周康终于明白过来。
起先周飞鸿不承认此事,他认为是这个儿子心中有鬼,怕被罚,便特意派人去调查那些匪人。
现在结合所有线索,才忽然发现,自己好像被人坑了。
周康面色阴沉,思忖片刻:“把那个孽子放了,带过来。”
因为之前的事,周康很生气,便把人锁在了房间,派人看守,除了吃喝拉撒,周飞鸿一直待在房间里。
不久后,发髻散乱,精神憔悴的周飞鸿来到书房。
看到儿子这模样,周康也心疼,但很快就想到正事,怒拍桌子:“混账东西,你到底得罪过什么人?!”
周飞鸿吓得一激灵,以为老爹又要折磨他,连忙跪倒哭诉:“爹,孩儿冤枉啊......”
一把鼻涕一把泪。
周康又气又心疼,恨恨道:“哭有什么用,你现在好好给为父想想,最近这几个月都与什么人结过仇,无有高低,哪怕只是口角之争,也都给我一一说出来!”
听说这事,周飞鸿赶紧抹了把鼻涕,不敢多问,仔细回想。
周康就看着他想。
在这件事上,他知道有玄清司在背后推波助澜,也怀疑过兵部尚书,跟那位鲁侍郎落井下石。
但这些都不足以致命,那段时间虽然狼狈,却也没有乱了方寸。
左忠这件事却不同。
左绍辉是玄师,那些同僚就算要整他,也不会主动去招惹,玄清司就更不会了。
律规摆在那里,以那位掌司的铁血手腕,没人会怀疑玄清司徇私舞弊。
玄清司是皇帝手里的一把刀,是悬在百官头上的一把铡刀。
以前有人不当回事,后来这些人就死了。
周康一开始没有联想到栽赃构陷上面,就是因为这些原因。
现在周康怀疑有人栽赃,也没有立刻去怀疑玄清司,而是想到周飞鸿平日里结仇的人。
但事情往往出人预料.....
等周飞鸿把想起来的人名一个个说出来时,周康在旁迅速分析,然后否决。
敢动玄师,这在京都没几人有这胆子,所以很好判断。
当说到其中一个名叫陈朝的人时,周康一开始还未在意,直到儿子把前因后果说出,永安县结仇,京都冲突。
更关键的,这个叫陈朝的人,现在是玄清司玄师。
脑子里做出分析后,周康眯着眼:“这个陈朝,就是上次你让无乐先生赶去帮忙处理的人?”
“就是他!”说起陈朝,周飞鸿恨得牙根痒痒。
在以往争斗中,他从来都是占据上风,唯独碰上陈朝,次次吃瘪。
周康问了句:“还有其他人吗?”
“没了。”
按照时间顺序回忆,陈朝就是周飞鸿最后结仇的人。
周飞鸿说完奇怪道:“爹你问这些做什么?”
“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左绍辉被打这件事?”周康反问道。
周飞鸿顿时恍然,恨恨道:“肯定是有人栽赃。”
周康欣慰点头,就听周飞鸿继续说道:“肯定是张元宋和左绍辉这两个混蛋联手,我抢了他们女人,现在栽赃报复我,我饶不了他们!”
周康深吸口气,怒瞪这个混账:“动点脑子,你觉得张元宋敢动玄清司的人?”
“还有左绍辉呢。”
周康捂着胸口:“为了一个青楼女子,左绍辉把自己打成重伤,换你你会么?”
左绍辉现在还躺在家里靠人照顾。
周飞鸿当即摇头:“肯定不会啊。”
“连你都不会,你觉得左绍辉又会吗。”
看到周飞鸿一脸纳闷,周康气得大骂:“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蠢货!”
周飞鸿吭哧道:“那爹又怀疑谁?”
“这个陈朝,嫌疑很大。”
听到父亲的话,周飞鸿一脸不解:“为什么?”
周康看着这个儿子,最终只能含恨解释道:
“你在明远坊与对方发生冲突,这本没什么关系,但你叫去无乐先生,打伤对方,那番言语已是触及玄清司底限,之后为父才会遭人攻讦。
而那个陈朝,吃了这个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而且他明白与我们结仇,以后会被报复。我不知他有什么算计,但左绍辉这件事上,这个陈朝的嫌疑最大。”
周飞鸿愕然:“他怎么敢?”
周康没好气道:“照你所言,当初他一个小小捕快就敢无惧你的身份,显然是个无法无天的主儿,如今成了玄师,如何不敢?”
“另外,同为玄师,他可以更加确切得到左绍辉的具体行踪,此人与张元宋为友,知道你与玉香楼那个花魁碧圆的来往,你们之间的恩怨情仇,就是给他动手的最好借口。”
说到后面,周康已是一脸冷色。
周飞鸿一脸呆滞。
看到儿子这副模样,周康一脸恨铁不成钢,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叹息:“以后,你莫要与对方再起冲突。”
周飞鸿反应过来,愤怒道:“爹,难道我们就任由被他算计,不报仇吗?”
“算计与否尚且未知,但谁说为父就这样算了。”
周康瞥他一眼,不等周飞鸿说话,摆手道:“此事你不要牵扯,为父自有计较,先要打听清楚状况才行,你最近就给我呆在家中老实点。”
然而话是这么说,被老爹点透后的周飞鸿,心里已经认定这件事是陈朝干的。
周康不知儿子所想,在书房坐了会儿,便换来下人,吩咐道:“备马,本官要去武安侯府上拜访。”
......
陈朝和几位同僚巡街一圈,回到三坊交界处,刚好碰上从郊外赶回来的府衙捕快。
一番询问后,得知案子果然与浮尸案有关,在陈朝挑眉微笑中,几位同僚面面相觑,纷纷唉声叹气。
不过陈朝也没有狠宰他们,晚饭的时候,选了一家价格相对平民的酒楼,大快朵颐。
当他们得知陈朝得了皇帝跟太子的赏赐,如今身家颇丰时,大骂陈朝无耻。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轮到子时换值后,陈朝与赶来的同僚交接完毕。
回到玄清司衙门,陈朝骑上大黑,与同行的黄腾赵开景两人,顺路走了一会儿,然后在街口分开。
想起家里的情况,顺路又买了点零食。
赶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子时三刻(23点45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