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地方更大，摆着五六张墨色桌案，案子笔墨纸砚都已准备妥当。显然是给男子用的。
西边摆着四张同色桌案，上面只零星有一本字帖和一个墨盒。应该是给小姐们准备的。
楚娴“咦”了一声，歪头问楚瑄：“大哥哥，咱们家里不是只有三个男子来上课吗？怎么有这么多位置？”
“听书过两日要来几位借读的公子，二叔便提前先将东西备下了。”
楚乾可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这么小的事儿都能让他巴巴的挂着，且提前给人准备好，想必要来借读的绝非寻常人家的公子。
不过，这事儿跟她没关系，她也没心情追问。
“哦”了一声，就朝屏风西面去了。
她随便找了个位置，直接一头栽下去，继续会周公去了。
楚瑄无奈的摇了摇头，也回到自己的位置。这时，外面等待多时的小厮进来，将书箱放在地上，把笔墨纸砚，要温的书一件件都拿了出来，给楚瑄摆好。
楚瑄已拿起一本，专心的看了起来。
小厮在一旁娴熟的研磨、铺纸，显然是做惯了。
没过多久，小厮便低声对楚瑄道：“三小姐、四小姐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楚嫣温软的声音响了起来：“瑄哥哥果真是咱们兄弟姊妹中最勤奋的一个，每次都来的最早。不知，瑄哥哥可用过膳了么？”
楚瑄这才抬头朝她看了一眼，淡笑道：“多谢三妹关心。”
楚瑄对人总是温和有礼，看起来很亲切的样子，可处的时间久了就会知道， 他其实最不好接近。
楚嫣对这种委婉的拒绝已经司空见惯了。
压根就没当回事，直接扭头吩咐道：“秀兰，把桂嬷嬷做的乳酪拿过来给瑄哥哥尝尝。一点小东西，瑄哥哥可莫要推辞。”
楚瑄到底是应了。
小厮急忙从秀兰手中接过乳酪，颔首行礼：“多谢三小姐。”
“无妨，若是瑄哥哥喜欢，明日我再带来。”
说完，便自顾自的领着秀兰朝自己位置走去。楚绮跟班似的，跟着给楚瑄行了个礼，走了个过场，也随着楚嫣去了。
楚瑄无奈的摇了摇头，没多说什么。对于楚嫣一厢情愿的热情，他不好硬驳了去。都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生分了也不好。
所以，多半这小点心又要进小厮四喜的胃了。
四喜正准备收了下去吃。
没想到，他刚要将小盅放入篮子，楚瑄突然道：“去给六小姐送过去。”
“啊？”四喜有点反应不过来。
不过，楚瑄一皱眉，他立刻点头哈腰道：“得嘞，这甜腻腻的东西，估计小姑娘都喜欢。”说着，便捧着碗去了屏风另一面去。
其实，楚瑄倒不是特意想让她尝尝，主要是想起，今日她天不亮就起了，看样子还没吃东西。
怕她一上午顶不住而已。
楚嫣早知道楚娴今日要来，本想看看她准备怎么拼命表现自己。没想到，一过来，就看见她趴在桌子上睡的昏天暗地，口水都流了一桌子。
更重要的是，她身上穿的可是她相中的流仙裙。
一瞧见那衣服，楚嫣便想起自己当日受的耻辱。
再见楚娴，便觉得哪哪儿都不顺眼。
不等楚嫣发话，早已与楚娴结怨的秀兰，当即便从篮子里拿出准备好的茶，上前直接泼到了楚娴脸上。
看着楚娴慌张的从椅子跳起来，她嘴角划过一丝得逞的笑意。
“你干嘛？”
楚娴看到楚嫣主仆二人，顿时怒从心起。
她不跟这俩货计较，她们反倒来招惹她？
行啊，反正她也不想来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就闹起来，她光脚的还怕她穿鞋的？
“你坐了三小姐的位置，刚才怎么都喊不醒你，这才出此下策，还请六小姐勿怪。”
秀兰赶紧解释。可她那副样子，分明就是幸灾乐祸。
她楚娴看起来像傻子吗？
用这话蒙她？
楚娴抹了把脸，恼怒统统敛去，只剩下似笑非笑的模样：“我哪儿能怪三姐姐呢。也是我睡得沉，没听见。”说着，就没事儿人似的，坐下开始研磨。
秀兰给楚嫣递了个眼神，那意思是，瞧，就这点本事。
捧着小盅过来的四喜看到这一幕，去吓得赶紧又跑回去，刚要把事情转告楚瑄。就见楚瑄已经站了起来。
刚才发生的事儿，他显然已经听到了。
楚瑄皱着眉，迈开长腿，两步走了过来。刚绕到屏风这边，就看见楚娴端起研好的墨汁，猛地朝楚嫣泼了过去。
厅上传来了楚嫣的哭叫声。
她脸上、身上全是黑乎乎的墨汁，看起来狼狈不堪。
秀兰和楚绮赶紧过来，帮楚嫣擦拭。
楚娴“砰”一声，将砚台放在桌上，挑眉道：“三姐勿怪，我一时失手。”
这是失手吗？这分明就是故意的！
楚嫣只觉得受到了奇耻大辱，尖叫道：“我要杀了你，你这个小坏蛋！”说着，就推开身旁两人，直接朝楚娴冲了过来。
哪里还有半分贵小姐的矜持和气度。
想必，能让楚嫣气到失态的，也只有楚娴了。
楚娴无所谓的站在那儿，心道，赶紧来掐死我，这样以后我就不用来这种鬼地方受罪了。
只是，楚嫣还未碰到楚娴，胳膊便被人死死抓住。
楚瑄挡在楚娴身前，冷冷的瞧着楚嫣道：“闹够了吗？”
楚嫣不可置信的看着楚瑄：“瑄哥哥，我身上的墨汁，都是拜楚娴所赐。你不训斥她，难道还要护着她吗？”
楚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你的丫鬟不也泼了她一脸水么？”
“可她坐了我的位置！”楚嫣辩解道，“我那丫鬟喊了她几声，她都不应，她……”
楚瑄听着她的喋喋不休，突然开口道：“徐夫子要检查昨日布置的功课，你可做了？”
“我……”楚嫣一时语塞。徐夫子虽然对小姐管束不太严，可每日的功课是必须严查的，若是没做好，当众也要数落两句，别提多丢人了。
楚嫣每日最头疼的就是这个。
楚瑄没等她说完，直接道：“回去换件衣服，我替你向徐夫子请一日假。今日之事，究竟如何，我不想多说。若是闹到二叔那里，对谁都不好。想必三妹知晓怎么做。”
楚嫣不甘心的放下手，绞着帕子狠狠道：“嫣儿知道了。”
说罢，便跺着脚跑开了。
门口撞上楚沅，差点将人给撞翻。幸好婢女喜鹊扶了一把，否则，不知道要栽多大跟头呢。
“三姐这是……”
楚沅还未搞清楚情况，头上先挨了一个爆栗。
“蠢丫头，一边呆着去，别挡着我看戏。”一个靛色长衫的少年，一阵风似的从楚沅身边刮过，直接跑到了屏风西边。
一眼瞧见，他那个比徐夫子还沉稳的大哥，正给一个比桌子高不了多少的小丫头擦脸，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当即就围着楚瑄一边打量，一边啧啧道：“你是我大哥吗？还是认错妹妹了？”
楚瑄没理他。
楚娴却忍不住抬头瞧了一眼。
这少年与楚瑄有几分相似，也是瘦高的个子，不过，明显比楚瑄活泼跳脱，从他过来到现在，脸上就没有一个重复的表情。
就连说话，也带着夸张的语气。
她想，莫非这位就是楚府大房的二公子楚璟？
小楚娴对这个少年记忆不深，两个人似乎也没什么交集。楚璟爱热闹，每次家宴都是晚来早走，忙的跟什么似的。想必他这样大喇喇的性子，也注意不到楚娴。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楚璟突然抬眼，将她抓了个正着。
楚娴心头一紧，忙唤了声：“二哥哥。”
那甜甜的声音，听得楚璟受用不已。他哈哈笑道：“这才多久没见，人也变了，性子也变了。怪不得哄得老祖宗心肝肉似的疼着，连咱们这个刀枪不入的大哥都对你另眼相加。”
这……是恭维吗？
楚娴虽然不敢苟同他说的话，却也被他形容楚瑄的那句“刀枪不入”给逗笑了。
说起来，这形容还挺贴切的。
楚瑄给人的感觉还真是软中有硬，表面上温和好说话，实则他认定的事儿，八匹马都拉不回。
楚娴这一笑，如三月里的骄阳直晃人眼。
那淡淡的柳叶眉，弯月似的眼睛，不点而朱的唇，简直美的不像话。配上两颊的梨涡，于精致漂亮中又多了几分娇憨可爱。
好像她一笑，便是再珍贵的东西，也想双手捧到她面前。
楚璟怔住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前八年好像没见过她似的。
以前从未觉得她长得如何，今日一瞧，竟是个冰雪雕的瓷娃娃，那细嫩白皙的皮肤跟豆腐块似的，只怕初生的婴儿也不过如此。那被茶水烫到的地方，微微泛红，让人看着便觉得心疼。
怪不得楚瑄对她这般上心。
楚璟感慨道：“你这小丫头长大准是个红颜祸水！”
说着，就忍不住伸手，想捏捏楚娴的小脸。
这脸不像楚沅那么肉嘟嘟，反而有点尖，不过，仍旧嫩的像刚结的水蜜桃，从这个角度，他甚至能看到那脸颊上的淡淡绒毛。
心道，怪不得人家叫小丫头为黄毛丫头，果然是毛茸茸的。
然而，手刚伸过去，就被楚瑄挡住了。
他替楚娴整理好，起身瞥了楚璟一眼：“昨夜你让小厮代写课业，今日可做好被夫子抽查的准备。”
楚璟一听就蒙了，哪里还有工夫开玩笑。
急忙追着楚瑄往东边走：“大哥，你不会要告我黑状吧？我刚才也没说什么呀……大哥，你真要大义灭亲啊，我可是你亲弟弟……”
听着那边传来楚璟各种软磨硬泡的话语，楚娴勾了勾唇，还以为楚璟自视甚高指不定要如何奚落她，没想到，人倒也不坏。
她叹了口气，正准备坐下，这时却见一六旬上下，留着山羊胡子的老者背着手走了进来。
他穿着件魏晋时期的广袖长袍，端的仙风道骨得道鸿儒的模样。脸上全是褶子，尤其是绷着脸的时候，那双眼睛就想千层糕里的俩绿豆，看的楚娴想笑，这长相太喜感了。
只是，他一来，厅上顿时鸦雀无声。
爱玩笑的楚璟立刻哑巴了。
就连楚绮和楚沅都坐的端端正正。一旁伺候的小厮，也都二话不说，直接放下东西，就垂首出去了。
一时间，厅上安静的针落可闻。
就在气氛凝重之际，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便是气喘吁吁的声音：“秀玲，去看看夫子到哪儿了。”
话音未落，一个弹丸似的人直接从外面射进来，正撞在徐夫子身上。
由于力道太大，来人是站稳了，徐夫子却四仰八叉的摔在了地上。
一代名师，颜面扫地。
……
厅上此起彼伏的抽气声，都在告诉楚枫一个事实。
——他今天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