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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君若清路尘 妾若浊水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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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漆黑的屋子里,一盏煤油灯闪烁着光。

地上,放着两口大箱子,左边的一口,已经给堆在木架上的书籍填满。

离三站在书架子前,取出用废旧报纸作书皮的一本本,像《逻辑学基础》、《逻辑基础》,有的是关于逻辑学,也有大学必修的《高等数学》、《线性代性》等高数教材,另外文学、哲学、法学,换成古代的竹简,五车肯定是拉不完的。

如今,却一本接一本的,给筛选一遍后,整齐地放进右边的箱子里。这些,都是离三的宝贝,都是他费尽心思,像大海淘金般,从广阔无垠的书海里,用扣扣搜搜省下的口粮钱买了一些,拿勤勤恳恳挣的血汗钱换了一些,也有些是像挖矿,挖出来的

为了省下几个钱给李婶看病,离三很少买书了,只是隔三差五,跑到臭气熏天的废品回收站,从一堆又一堆的垃圾里去淘,偶尔能淘出几本。

摸着粗糙的书皮,里面包裹的每一本书,离三得的都来之不易,他其实都省不得扔,可他只有两口箱子,装不下四个架子。所以,他宁可只带两套换洗的衣服裤子,甚至把肥大的冬装都扔了,也一定多腾出点空间,多放几本书。

“三儿?”

顺着声音,离三转过头,只见沈清曼披着微湿的长发,宛如出水的芙蓉,款款而来,朝他走来,月夜油灯下,美,难以言语。

一年多的相处,尽管慢慢适应了沈清曼的秀丽脱尘,但血气方刚的离三,还是忍不住地偷看。一看,沈清曼笑靥时的梨涡,便勾魂夺魄,看得他两眼睁睁,出神地蹲在地上。

“三儿。”沈清曼唤道。

离三惊醒,发现沈清曼正盯着他,立马羞得垂头,目不敢视,把视线挪到别处,心虚道:姐,明天就走了,你怎么不早点休息?”

“明天要走了,离开前,姐想再在这屋子里,跟你聊聊,可以吗?”

见离三点头,沈清曼悠悠地走到炕上坐下,拍了拍旁边的位置,“三儿,坐着说。”

“姐,我行李还没收拾好。”离三婉拒道。

沈清曼掩嘴笑了笑,凝视着离三的侧脸,把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悉数印入眼帘。秋波盈盈,看了几息,她徐徐地垂下头,晃动自己的脚,两手来回摩挲炕上的床单,像是随口一说道:“三儿,还记得当初跟姐洞房的时候吗?”

离三愣了一下,手停在半空,他默不作声,只是点着头,继续低眉,瞧了眼最后几本收拾进行李里的像高鸿业的《西方经济学》之类的经济学教材,确认无误以后,他盖上箱子扣上锁。

他不说话,沈清曼也不恼,扬起头,自言自语:“我记得,当时好像你是喝醉了酒,进了屋非要上炕,我一点儿不依,噗嗤,还从枕头下面抽出剪子,跟你对峙。哎,三儿,记得那场面吗,你就在你现在的位置,我呢,也就在这儿,你呀我啊,大眼瞪小眼,僵了有几分钟吧。”

“那还不是开始妈逼我认你姐给气的,赶上又给人多灌了几杯高粱酒,兴头上。”

提起往事,离三这五大三粗的汉子也害起臊,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反击道:“不过姐,你也好不到哪。记得拜堂吗,你居然敢行礼的时候掀红盖头,还,还掐我手。”

“那你就报复,当众把姐搂在怀里亲,扛在肩上回屋啊!”

沈清曼的话头里,没有一点怪罪,反而她一回味,觉得又好笑,又有点可惜,可惜生米没有煮成熟饭。忽地,动了这念头的沈清曼,不想还罢,越想,心里越不自禁地幻想假戏真做以后的事,想着种种可能,想到没准现在孩子都有了。

沈清曼想到出神,竟冷不防道:“三儿,如果你跟姐真做了夫妻,估计我们现在都有孩儿了。”

离三一激灵,回道:“姐,我们是假夫妻,干姐弟。”

一听,沈清曼似乎不满意他的反应,眉宇微凝,贝齿咬唇,内心纠结了片刻,问道:“三儿,那你有没有想过跟姐做真夫妻?!”

“怎么”

话正呼之欲出,但对上沈清曼的黛眉明眸,离三一怔。是啊,自己想过吗?想过。他想起自沈清曼来的头天起,有那么几天,他会做起以前从未有的春、梦,那个女人的模样,就像沈清曼。

看他迟疑的神态,答案显而易见。沈清曼扬起笑:“你想过,对吗?”

身体抖了一抖,离三别过头,不敢直视着沈清曼。他难得犹犹豫豫不果决,嘴轻微地砸吧着,想干脆说谎,却明白是在违背自己的心,违背自己的原则。思索了很久,绷直了背的离三,叹了口气,弯下腰,从牙缝里憋出个字。

“想。”

声音如振翅的蚊蝇,却如惊雷般,震得沈清曼内心波涛汹涌。她激动地哆嗦了下,身子前倾,两眼死死地盯住离三,急切地说道:“那三儿,我们干脆结婚吧。不,姐的意思,是跟你做夫妻,姐想过了,姐想跟你在这里当一对神仙眷侣!”

离三如遭雷劈,头脑发白,目瞪口呆,说不出话。

“难道你不想吗?难道你不是也想娶姐吗!难道……”

既然坦白,索性告白。沈清曼顾不上矜持,越说越激动:“其实姐,想了很久很久,只是姐不想耽误你,姐不能自私,不能再像干妈那样拖着你。你应该走,这里的池塘容不下你,它到底是农村,是农民的土地,你不该留下来,你应该去闯,去江湖里。”

离三默然,径直走到炕前,坐在她的旁边,呢喃道:“姐。”

“三儿!”

沈清曼面朝着他,揪住自己的心房,拧眉痛苦说:“姐知道,姐都知道,你一直在想。虽然你生活在山沟里,可无一刻不再仰望星空。姐懂你,你渴望踏出黄土,渴望踏上星空。而姐也相信,你一定可以!”

说完,沈清曼控制不住情绪,眼泪抑不住地下落,滴在自己的手背上,也滴在离三握住她的手。她感觉到手上一阵温暖,猛然抬起头,只见离三温柔地望着自己,她再也难以克制,忽地扑向他,哭道:“只是,你能……你能答应姐吗,能在你的野心里,给姐留点位置吗?”

“姐!”

顷刻间,离三不能自我,近乎咆哮般吼叫着:“我喜欢你,我日日夜夜都想娶你,让你当我的婆娘!”

沈清曼不禁一抹红霞浮上脸颊,由耳垂到玉颈渐渐蔓延。“是吗?”沈清曼朱唇微启,缓缓地抬起头。此时,暴雨梨花后的面容,格外楚楚可人。她眉梢轻挑,暗含羞涩,“那我们就做夫妻,姐守着你,一辈子守着你,好吗?”

“姐,我想,可我不能。”

“为什么!”沈清曼眨动着睫毛,不可思议地瞪着离三。“你是嫌姐会成你的累赘?”

离三内疚地对视她,凝噎思索了一会儿,吃力地解释:“不,姐,你说错了,真正是累赘的应该是我。你忘了吗!离开了这里,你就不再是那个刷锅做饭的沈清曼了,而是沈家的千金。它会许你更好的未来,它不会许你再跟我吃苦,而我也不许你再吃苦,明白吗!”

沈清曼面色苍白,她终于从男女情爱中,清醒了。

在这里,他只是种田的离三,她只是居家的沈清曼。出了这里,她是沿海的白天鹅,而他只是外来的丑小鸭,而且真是一只丑陋的鸭子,毕竟它破壳而出的是一枚鸭蛋。鸭子不与鹅相配,这是常识。更何况,即便天鹅之间,也不能比目双飞不顾门第。门当户对,从来不是贬义词,攀龙附凤,难道会是褒义词?

人们向往平等的爱情,坚信抽象的它冲破地位、财富种种的桎梏。可一杆秤上两头的砝码一样重,才叫平等。而能当作砝码的,标的砝码质量的,各执一词,但里面绝不包括穷。

非但如此,贫穷所带来的自卑,同样会使来势汹汹的爱情变成苦情。尽管离三没经历过,可他的生父貌似是,尽管他不担心自己,可他不放心爱情。

一经提醒,沈清曼这才想起,她原来在沪市,还有一个家。她冷笑了一下,恨得咬牙切齿,把离三搂得更紧,毅然道:“三儿,姐实话跟你说,那个家已经不要姐了,那里已经没有姐的位置了……”

“姐,不是这样子的。他们没有抛弃你,其实……”

离三踯躅于说与不说,摇摆不定间,瞥了眼含情脉脉的沈清曼。他心一横,一咬牙,说道:“姐,其实,我有件事一直瞒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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