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 我错了。”
阿姝很迷茫，历经了两百余年的时光，她的样貌还是少女时候的美丽, 双眼之中却没有了那份天真, 像是纯澈的东西已经被混入了杂质, 逐渐污浊, 污浊到再也看不清楚自己的真实心意, 找到一个能够执着的目标。
成为神仙妃子, 是她的愿望，而达成这个愿望之后, 是一片空茫。
——她不是女主。
这场爱情故事之中, 如果一定要有一个女主角, 大概就是那位狠下心来放任自己苍老的仓绫了。
从阿姝的口中，阿瑶听到了一个唯美的爱情故事。
多年以前，仓绫是外界某个凡人国家的公主, 空有能够被人利用的美貌而没有任何的权力, 一生之中就好像是一个美貌的符号, 被派去和亲的时候就是她发挥最大价值的时候，而她, 舍弃了身上本来背负的和亲公主的使命，逃离了。
带着一种堪称天真的愿望逃离了, 据说最开始是想要当仙人弟子的, 后来见了仙人, 就想要当神仙妃子, 她也的确当上了。
再然后，她从外界人口中听到了那模糊不清的历史，早已经在很多人记忆中成为过去一行文字的国家的终结, 那个因为她逃离了自己的使命，而令国家陷入战火之中，再然后… …
那是一场悲剧，她的逃离是一个节点。
无法面对内心愧疚的仓绫跟仙人请求了正常的衰老死亡，以此来惩罚自己，以此来放下自己对仙人那无望的爱恋。
结果，她成功了，成功让自己成为仙人眼中不一样的那个，可她还是死了。
如果这是一个结尾，也算是完整的爱情故事了。
可，这只是一个开始。
出于对她的纪念，或者是怜惜，仙人亲手送她转世，她成为了村中的一个少女，而这个少女，可能是受村中流传的那些神仙妃子的传说影响，很想当一个神仙妃子，最后，又来了灵山之上。
仓绫还是仓绫，仓绫又不是那个仓绫了。
曾经被时间带走的活力回到了她的身上，那种鲜活的魅力也是让阿瑶认为阿姝是女主的原因之一。
如今，女主成了仓绫。
“只是凡人，就不配得到他的爱吗？”
这也许是对仙人的妄想，阿姝最后的疑问有着发自内心的悲凉。
阿瑶忽而笑了，她想到了很多影视剧小说之中都会有的套路，三生三世什么的，所有今生的特殊相对，都是因为前世/上辈子的牵绊，看似有了一个逻辑说得过去的原因，但，凡人也就不再是真正的平凡了。在这种套路之下，如果今生不能得到一个圆满结果，还可以再期望一下来世，总是特殊的嘛。
今生看似是凡人的人，其实也都不是什么普通人，宛若西游记中那些有后台的妖怪，嚣张一时也不会受到更多的惩罚，拍拍屁股走了，还能回到天上继续当星官当神仙。
而那些真正的妖怪，没有背景没有后台，都死了。
放到这个爱情故事之中，没点儿特殊，只是普通的凡人，也可以“死”了。
“你为什么要得到他的爱呢？”
阿瑶轻声问。
阿姝回答得理所当然：“因为我爱他啊！”
这句话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其中隐含着的“公平原则”，恐怕阿姝自己都没意识到。
那么，一个凡人，和一个仙人，哪里来的等号让公平成立呢？
阿瑶没有见过现在的仓绫，不知道这场爱恋是否真的确有其事，就算是真的，其实也无关紧要，一时，一世，对仙人来说又算什么呢？当仓绫身上某种让仙人青睐的特质消失，仙人又会维持这份“爱”到什么时候呢？
地位的不公平，能够决定很多事情，未来几乎可以预见。
没有跟阿姝多说，又聊了些过往，那些在她记忆中已经褪色的东西，阿瑶忽而问：“你想过父母吗？”
“… …想过。”
阿姝迟疑着回了一句，似有些违心，并不去看阿瑶的眼睛，生怕自己的眼睛会在视线对上的一刻泄露秘密，在想到阿瑶的眼睛还没好之后，才自在了些，却也不主动与她对视。
没有多余的辩解，阿姝咬着唇，为这样的话题有些不快羞恼。
阿瑶没有再问，看样子她并不知道自己不能回去的事，即便在最得宠的时候也不敢探问仙人这方面的事情，生怕这种想念让仙人误会，从而把自己送回去吗？
看啊，这就是她的爱。
凡人之爱，注定充斥着杂质。
试想一下，若是千古爱情的代表，梁山伯和祝英台不曾早早死亡，那么，是否又是一出柴米油盐酱醋茶之下的贫贱夫妻百事哀呢？
时间总能把一些东西打磨，或者更加璀璨，或者化为尘埃。
叙旧到此为止，阿瑶离开之后，就去了据说可能会有仙女的宫殿之中，在这里，也碰到了几位接了任务的师兄。仙宫之中的花木并不需要特别料理，自己就能长得很好，但若要一些额外的姿态，便需要稍加修剪规范了。
仙术也是需要施法材料的，如点石成金，首先需要一块儿石头一样，某些东西也只有这处宫殿独有，而其他宫殿没有的，他们必然会到此处来收集。
“在这里就能看到了。”
知道她过来是为了什么，好心的师兄特意把她领到一棵树后，从这里仰头向上看，就能看到那楼上的仙女，她们似正在饮宴，隐约露出的半张笑脸，还有那窈窕的身形，都很令人向往。
阿瑶只是“看”了“看”，就收回了目光，“真好啊！”
“是挺美的！”
师兄下意识回了一句，回完之后才意识到不对，不是“美”而是“好”，忙补充道：“师妹也挺美的。”
完了，还是“美”。
看不到师兄不自然的脸色，但某些东西是能从言语之中听出来的，阿瑶轻笑了一下，“师兄，你说，是仙人更厉害，还是仙女更厉害？”
“仙人吧。”
来自外界的师兄很自然地把仙人当做了首要的那个，不仅因为潜意识的重男轻女，因为他名义上是仙人的弟子，也因为这些仙女太过默默无闻。
除了知道她们的存在，知道她们也会取用一些东西，其他时候，从不见她们露面，也不知道她们负责什么，在做什么，有什么贡献付出，若说是仙人的妃子，在一个宫殿的神仙妃子面前，这些仙女的地位又有些超然。
若说是普通侍女，也不见她们伴随仙人左右，勤加伺候。
“师兄跟我想的一样，我也觉得是仙人更厉害！”
阿瑶笑意盈盈。
天育一子为仙人，八方有奉为仙女，阳出而阴从，阴阳备而天地生，始有世界。八位仙女执掌八音，欲乱仙人之心而不得… …后有神仙妃子，凡女登灵山而入，为仙人所喜，天道偏于人，使人得慧，慧而识物，始迁… …
时间隔断，仙宫为仙人居所，凡间为灵山之下，仙凡相隔而未断绝… …
这是仙人授课的故事和所知结合之后的全貌，这个世界，是仙人的劫，生而成劫，无历无出。
对于那些能够创、世的神明来说，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呢？
世界未成之时，已有仙人，仙人成就之后，更添仙女，即八阴，又八音，惑其心，乱其神，感其情而动性，宛若拖后腿的一样，死死牵绊住他的存在，不让他舍弃这个世界选择独自超脱。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世界为之献上所有，仿佛要把这里打造成仙人的乐园，让他乐不思蜀，不去追求某种终极的超脱目标，长久地停留在这个世界。
于是，他喜欢什么，世界上就有什么，世界之力不够穷举九州，便集中大部分的精力弄出灵山之上的仙宫来，尽可能多地把更好的呈现在仙人的面前。
他偏爱人类，于是人类之中就多有貌美聪慧可媲美仙女之人，这些人中还有一些会遍及九州来寻灵山之仙，克服万千险阻，登上灵山，成为神仙妃子，成为神仙弟子。
既然是自己精心打造的家园，既然所有都如自己的意，足够舒适，那么，还有什么不足呢？如果出门去往更大的世界的第一步是打碎家中所有，烧毁家园，那么，仙人的脚步，还会迈出吗？
他能做的，或者就是凭栏而立，眺望云海，用那云海千变万化的风景来弥补心中的某种遗憾吧。
阿瑶再次见到了仙人，向他请求回到凡间，“随便什么时间什么地点都好，我就想去看一看这片大地，在生命的最后，我希望死在凡间的土地上。”
“好。”
仙人总是很好说话，平淡的语气之中似也有种偏爱，这种感觉，很难说清，严父，亦或者大家长？
阿瑶再次回到了凡间，没有很远，就在村子附近，村中所有的建筑仿佛都是旧时模样，又仿佛都不一样了，她用了一个仙术，飞快离开这片地方，并没有踏足村中寻访过往，然后，尽可能地往远处走，直到仙术再也用不出来，阿瑶哈哈大笑，是啊，就是这样，如她所料，灵山盛景，不过是仙灵力不断泄露导致的，连同那村中寿命悠长，也是因此，其他地方，更远的地方，这种影响是逐步减弱的，因为什么，因为——“那是牢笼啊！”
足够华美的笼子才能够锁住那世所唯一的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