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个凛冬，淮安的雪下了一场又一场，即便披着貂裘也让人觉得天寒地冻。站在后院的余十七看着雪花从沉暗的天空纷纷扬扬飘落，心想这天气与当下宸粼的时局真是相衬。
与乐正龙华见了一面，确认了龙血神教是这场叛乱战争的幕后主使之后，他特意让金猊负责收集有关战事的情报以及有关叛军一方首脑的情报，并且在心中暗暗祈祷希望萧洗红和小公主不要被卷入这场祸乱。
如果萧洗红足够聪明的话，应该会带着小公主避开战乱之地并严守各自身份的秘密吧……虽然小公主是敬武皇帝的血脉，可一旦被卷入这场权力争夺的游戏便会立刻变成任人摆布的笼中雀，甚至成为这场动乱的牺牲品。
无论最后的胜者是谁，都不可能让一个女子坐上帝位的。
但为什么不可以呢？余十七想到这里，忽然脑海中闪过了一些离奇的片段，关于玄空鳕、关于柳意珂、关于大雪宗地下的长生之海遗迹。
对羽天国而言，男人和女人似乎是平等的，玄真想要拥立玄空鳕继承皇室，而玄空鳕却想守护来之不易的共和体制。余十七又想起柳意珂在长生之海给自己解读的那本书，那些关于“共和”的概念给他描绘了一个全新的天下，比起眼前的宸粼，那种制度形式下的国家让他更加向往。
这份注定无法实现的向往让他感到悲哀。
当时他还不太理解柳意珂要他千万不可将这种理念散播的理由，直到如今在淮安闲下来读了很多的书之后他才意识到柳意珂的深思熟虑。
就像那天他在临江雅筑的小亭中对乐正龙华所讲的一样，如今的宸粼子民已经被人造的“天命”给束缚了思想，绝大多数人都相信中洲是属于牧氏千秋万代的，能够把一个牧氏的皇帝拉下帝位的只能是牧氏皇族的宗祠和忠于牧氏的臣子。
“这样的天下真是好生无趣。”随口发出感慨，一片雪花正飘落在他左眼之中，融化成水模糊了半边视线。
西陵玥从后头缓缓走来，笑道：“那不如早些抽身。”
早些抽身……他确实有过这个念头，可思来想去，还是有太多东西不能轻易放下。
如果这个时候柳意珂在就好了，或许可以为自己解惑，余十七心想。
“少主，有客人来访。”金猊忽然前来禀报。
“客人？”余十七觉得有些意外，自己避居淮安理应无人知晓才是，就算是乐正龙华应该也不会随随便便找上门来。
金猊说：“是云中剑的人，少主要见吗？”
“当然见。”余十七命他立刻带自己过去。
来的人有些出乎他意料，是顾铭舟和安念玖。之所以能找到这里，也是因为顾铭舟曾经在忘川呆过，知晓门路。
“虞言志，原来你在这里。”安念玖语气中带着些许埋怨的意味，“帝都出事之后就断了消息，大家都还在为你担心，以为你也……”
她看了一眼余十七身边的西陵玥，叹了口气说：“没事就好。”
顾铭舟说道：“我觉得你不会那么容易就死的，想了想多半是在忘川这里。”
余十七看到他们衣衫上的落雪，想必是赶了很远的路来到这里，于是伸手邀请道：“进屋再说吧，金猊渡司，去烫一壶酒来。”
顾铭舟坦然迈步向前，余光瞥见安念玖还站在原地，随后他也迟疑地停了下来。
“我们三个人都和忘川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但今日站在你面前的是云中剑。”安念玖目光沉着地盯着余十七问道：“即便这样你也要请我们进去吗？”
她觉得这始终是个没法回避的问题，与其拖到后面再起分歧，不如此时就把话说清。
顾铭舟显然也是在安念玖说出这番话之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虽然他们与余十七分别的时间并不长，但此间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各自心里是什么想法打算都还不得而知。
“安念玖你在说什么呢？”余十七耸肩一笑，“外头刮风下雪，两位快进来吧。”
安念玖和顾铭舟对视一眼，两人心中都有些感慨——余十七的应对看起来举重若轻，但这究竟是他们二人把问题想复杂了，还是余十七把问题想简单了呢？
二人随后一同进入了屋子，众人围着炉火坐下，温热的酒杯在各自手心里驱散寒意。
“山庄如今情况如何？”余十七主动向他们询问打听荒芜宗现在的状况。
“不太好。”安念玖没有向他隐瞒，将真相如实告知道：“为防朝廷派兵进攻，山庄已经把南面原本用于出入的栈桥索道全部毁掉了。至于北面的寒林寺下山的落叶古道，中间的几处洞窟隧道也用机关封锁，现在山庄算是与世隔绝。”
“云中剑还是有办法可以出入。”余十七说。
“对，但那条密道关系山庄存亡，只有很少的人知晓。”安念玖意味深长地说道，“原本宗主会担心即便如此朝廷也不会放弃进攻山庄，但突然爆发的战争似乎让他们暂时无暇顾及山庄的事了。”
“所以现在山庄面临的困难是什么？”余十七问。
顾铭舟回答道：“事起突然，山庄没有储备足够的物资，现在是寒冬，开辟田陌种植粮食也已经晚了。另外……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半个月前，古千峨宗主在朔州遇害了，传承古剑岳垒现在下落不明。”
“怎么会这样？”
“御武司和朝廷提前在地部之中安插了人手，并且已经潜伏多年，这条线可以追溯到敬武皇帝执政末期。”顾铭舟沉重地说道，“其实不难理解，地部之中有不少成员在帝国军中有任职。虽然大部分是下层军官和士兵，但这也算是我们对帝国军的一种渗透。既然有渗透就也有被反渗透的风险，敬武皇帝在位时负责此事的官员后来倒向了牧庆玄，所以这条线被如今的朝廷继承了。”
余十七皱眉道：“你的意思是，是地部之中的叛徒杀害了古宗主？”
“恐怕是里应外合吧。”顾铭舟叹了口气，“总之这一次我们蒙受的损失前所未有。”
安念玖接过话继续说道：“我们两人这次离开山庄，也不全是为了来看你。云中剑司职攘除叛逆，我们要追查古宗主的死，把那个对方安插过来的人干掉。”
“去朔州么？”
“去帝都。”安念玖斩钉截铁地说道，“立下大功，那家伙马上就要升职了，我会在他人生得意的那一刻让他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