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锋见他并不上钩，便又叹道：“许治春现在搞得真不错！我昨天去泉安，和他一块儿吃饭，他说他就要担任泉滨中学的教务主任了！也不知真不真！”
老杨仍是平心静气地说：“那也可能！治春人精明，他如今两头拿钱！哪像你我，一年到头就那两个干工资！”
“唉，老杨，我看你退休后也管到私学干几年，一个月能挣不少钱呢！”崔锋极力劝说，好像是要探他的心里话。
老杨便坦然地说：“我呀，到那一天还得熬好几年呢！再说我也想好好休息休息！全国各地都跑一跑，才不枉活了这一辈子！你看咱们何校长，其实今年暑假他才管退休，现在就不上班了，想到哪儿到哪儿，轻松得厉害！倒是你们年轻人，可不能错过好机会，该挣大钱就挣大钱去吧！”
崔锋听得这话，脸色微微一动，摇头道：“谁敢？听说县教育局今年暑假下决心一定要清理这些在编不在岗的教师了！”
老杨意味深长地说：“每年都这样！那是吓唬人的，真正在编不在岗的，大都有背景。用不着你担心的！”
“啥背景不背景的？还不都是钱惹的祸！”崔锋说到此处，甚是愤激，“蔡凤龙明知在外捞钱的都是哪些人——你老杨也应该知道的！”
老杨见他很激动，从口袋里摸出烟来，递给他一支说：“别激动吗！我哪会知道？你可能知道一些！”
崔锋点燃香烟，吐出个烟圈，很伤感地说：“干五六年了，体育课我都不去教了，咱拿起历史书，为学校出力卖命。可在校长眼里我也不算个啥。只有教办室检查教学时才有我的份儿。至于哪些人在外捞钱，我知道的就是蔡主任的两个亲戚，许站长的几个亲戚，还有刘会计的大儿子和儿媳，另外刘会计的一个侄儿也在县城，从来就没回蔡湖教一天学。还有就是和萧校长弄不一块去的王朝辉和许治春，至于李云鹏现在何处，我听说是临时在城关某中学里弄个小角色。捞不捞外块咱也不清楚！”
老杨倾听着这些话，说到许文发的事儿，他心中隐隐一动，海涛也算其中之一，如果还有，那就是指海涛的妻子了。随后他在心里笑了，崔锋了解得还不够全面，许文发何止这两个亲戚？他老婆一直拿着工资，七八年来就没回来上过班；姚桂霞挂名在蔡湖中学担任收发员，其实啥活都不干；另外还有乡政府个别领导的亲戚朋友，尚不知有几人。这还只是蔡湖教育界在编不在岗人员的冰山一角，其他吃空饷的只有蔡凤龙是一本清账。
崔锋讲完，一支烟吸去了大半，他把烟丢下一踩，随口怪道：“蔡凤龙一年光吃贡品就肥得流油，何况还收那么多的人头税，再加上每学期资料薄本费的回扣，谁知道有多少油水呀！过去说教育是清水衙门，我看早就不是了，而且让人不敢想像这个衙门的水有多深！”
老杨点头道：“这事儿咱们知道了又能咋着？他当领导的都把人留在这里干活，他上哪儿得到好处？就像社会治安一样，公安局抓完了罪犯，社会治安稳定了，他们呆在那个岗位上还有用吗？”
崔锋一拍大腿道：“哎，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头挤得像柿饼子似的往这乡镇中学钻，还不如在乡下找个人干着，咱跑到城里挣大钱去！”
“现在也不晚呀！”老杨望着他，一半是激将一半是心里话，“像你这样的年青人，如果早点到外面闯荡，要不几年就发大财了！我有个学生周童，你应该认识的，前不久回来请我吃饭，乖乖，他都买了大轿车，出手相当阔气！我这一辈子是没这种可能了！而你不一样，你才三十旺岁，正当年青气盛，出去还是大有可为的！”
两人正聊得欢，孟庆贺走进来问道：“你们俩谈啥呀？晨读下课又上课了都不知道！”
崔锋看看桌子旁边的钟表，表针已指向八点二十了，失声叫道：“哟，真的！不说了！”拎起书就走了。老杨也起身上课。孟庆贺便暗道，这两人以前因为争教务主任闹得不太和气，如今叙得竟这样投缘！
两节课下来，老杨带着满手的粉笔灰进了办公室，看见崔锋早坐在那里，也是双手的粉笔灰，便叹道：“唉，这后勤处应该给咱们办公室里买些脸盆毛巾，下课洗个手都要跑到楼下去！”
崔锋便气愤地说：“别提这！干这些年，你们好歹都有个办公室。我呢，连个屋都没有！像个野鸡一样，班级在哪里，我就搬到就近的一个办公室！可是那团委呀、后勤呀都能整个独立的办公室，特别是后勤，弄了三四间屋子放杂物。校长一人占个办公室还行，后勤占那么多屋子干啥？”
老杨坐下来，同情地说：“论理讲，学校最重要的是教学，教务处就应该有一间独立的办公室，资料呀，作业呀，报纸呀，都应由你来保管！我们学校这些年订阅的报纸杂志，一送到大办公室里，全被人当手纸拿走了，想找个资料都难！这事你得跟孟主任讲讲，腾出一个办公室还不算多难！”
“算了，算了！我这教务算个屁！”崔锋显然是恨意难消，吐了口唾沫说，“校长办公室又装空调，又买老板桌老板椅的，他哪会想到别人！这些年咱们学校也没少收入，结果还是冒账。老师们发了几个屌钱，你我都明白——还不是都被摆弄光了！”
老杨忙摆手提醒道：“小声点，隔墙有耳吗！”
“我不怕！我想好了，暑假过后，我也辞职不干了，谁有本事让谁干！唉，圣人说过，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孟子也说过，我无官守，就无言责。那么我就可以进退自由了！”崔锋两手一拍，粉笔灰乱飞。老杨两手使劲一搓，粉笔灰便成条地洒落在地上。
“你还有课吗？”老杨担心这样议论领导的不是有碍于团结，又怕孟庆贺再窜进来，便改口问他一句。
“咋没有？老孟那个杂牌班的！”崔锋仿佛气还没消，就事论事道，“唉，别提了，这个杂牌班乱得不能说。又没升学任务，其他老师根本都不上课。你说校长是不是被老孟给灌晕了，弄这么个班完全是给老孟送几个补课费花的！”
老杨只好笑道：“组一个班也对！老孟是总务主任，不能没活干！再说了，这个班任务轻，但补课费是一样的，你终究要来看班上课，顺便弄两节补课费咋不实惠啦？”
听到这儿，崔锋哭丧着脸说：“这两个补课费我还真看不在眼里！咱要守班，即使有一节课，我都要来。想回家帮家人干活都走不掉！你倒好，在家里干了活，还不耽误这里上课！”
老杨忙奉承道：“干活不干活都有啥？你是教务主任，你不带头守着，别人谁干呀？以后校长多给你签两张票、多给你灌两盅就撵过来了！”
“别提这！提这更气人！”崔锋又发起了牢骚，“我几乎没请校长签过票，即使开个会也只报销些车旅费——他可舍不得把钱签给咱。再说我这样的领导有谁请吃喝？还不是他们吃呀喝呀，咱坐在下席又是接菜又是倒酒，看到谁的酒喝不下去，帮忙喝一些。真让人憋得受不了！有时萧校长打电话让我去，我都说吃过了——不吃还好些，一吃心里就得几天透不过气来！”
老杨心中暗道，崔锋说的何尝不是？领导们签发的票都是有嘴儿的，轮不到干老实活的人；他们在酒桌上高高在上，眼里哪有下属的份儿，即使拉着你上场，不是让你搞好服务，就是让你替他们端两盅。他老杨更喜欢和一般的同事在一块儿喝酒，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真正是畅所欲言、酣畅淋漓，到处是一片祥和的气氛。每年中考时节，他虽有幸和领导们同席共饮，但总觉得窝了一肚子的气。他对这种酒场的感受不比崔锋的少，却不便说出来罢了。
两人还没说个结果，崔锋望望钟表，又拎起书本走了。老杨嘴上不说，心中还是赞道，人有牢骚就应该发泄出来，不然哪有精神去上课？好在当教师的嘴上骂得凶，干起活来却还是诚心正意，不然就太不负责任了。崔锋也真够委屈的，除了一学期比其他人多得三四百元的补助外，啥都没有，上哪儿没牢骚呢？他老杨没当上教务主任，只负责初三年级工作，一学期照样也有三四百元的补助。他早听外校的同事们说过，做教务主任就是个掏力不讨好的差使，抓不好工作校长说你是汽蛋，教学质量上去了那是校长的功劳。可是领导又不想在教学上多投入，教师闹起情绪来便拉滑套，教务主任就是累死也枉然。所以当教务主任的既要有磨劲，又要有度量；既不能对教师太苛刻，又不能让领导觉得你在磨洋工；既不能在意众人的尊敬，又不能在乎领导的轻视。只有这样才算得上心宽眼亮肚量大。否则，就永远也别想干好这一角。
此时的老杨终于悟出，幸亏当初没干这个教务主任，不然今天最屈的就是他了。崔锋真是干够了这一角，这都是领导的失误呀！老杨不敢再多想，想起家中还要种玉米，便起身关门下楼回家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