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工典礼既已举办，教学大楼便要全面开工。工程由蔡政道的干儿子李金贵承建。在蔡湖一带，金贵可算得上有本事有名气的人。他本姓潘，只因小时多病，父母无法救治，便将他遗弃路旁，被大善人李春友拾去，五块钱救活了他的命。没料到这小子成年后倒十分殷勤，十七八岁靠拉板车贩卖生姜起了家，倒也挣了不少钱；后来嫌贩姜太累，便伙同蔡政道在街上开了两家姜行，从中牟利，手中渐富；近几年看到玩工程倒很来钱，便拉起一帮人干起了工程队。上些年蔡政道担任村书记，他赶猪牵羊、敲锣打鼓地请客送礼，非要认蔡政道做干爹不可。蔡政道欣然接受，当场掏了两千元见面礼。此后金贵腰板更加硬实，生意越发红火起来。因为有钱，他平时便赌博和玩女人，倒没少让派出所抓进去，但多被蔡政道出面保下来。而今又托得蔡政道之面，揽下蔡湖中学教学大楼的工程，那还不大嫌一把？当然这全仗着干爹的面子，否则这笔外块还不知被哪个龟儿子给掠了去呢！
具体负责看护工地的是老蔡头。在蔡湖无论开展什么工作，但凡沾些利益的事儿绝不可能撇开他老蔡头。要知道，他可是蔡政道的小叔子，虽一生未娶，却也阅女无数。不论女人姿色高低，只要他想弄到手，便能手到擒来。而蔡政道安排他去办的事儿，他都事必躬亲，绝对办妥。蔡政道提议让他看护工地，金贵当然支持。他乐得合不拢嘴。在蔡湖只有他老蔡头能胜任这个工作。虽然蔡湖历来由范、蔡两家轮流主政，而今虽是范明喜掌握着村政大权，但只要姓蔡的出面掺合，姓范的便无人敢言；反之则会有蔡家人出来搅局，闹得不可开交，最终还是由蔡氏头人说了算数。
此后便有许多运送建材的车辆横行往来于蔡湖大街，扬起漫天灰尘，遮天蔽日，让人分不清这些建材究竟是建教学大楼，还是兴建蔡湖北岸的游乐场。原来蔡政道在蔡湖北岸兴建的游乐场二期工程也与教学大楼一同开了工。此种大事只有蔡政道最为清楚，蔡湖乡党委政府以及蔡湖中学的负责人是过问不了的，再说他们也不会过问的。
何九丰家的那座小院也在悄悄发生着变化，旧屋变平房，厨房与院墙均被粉刷一新，俨然一位半老徐娘，本来风姿不雅，但因为戴了新头巾、搽了香粉便又风骚四起，惹得四邻们好一阵妒忌。而对于何九丰来说，这事儿何足挂齿？随着教师节的到来，他还有正事儿要忙。在评选先进教师的例会上，他终于向大家披露了那个埋藏已久的秘密，若不是乡党委政府要召开教师节表彰大会，他便要带大家利用教师节假期到颍水转一转，钱都准备好了，却一直没有合适的日子；但开会是政治工作，自然更为重要，所以只能委屈大家，待有了合适的空闲再考虑吧！其实他最清楚，为了教学大楼可没少四处打点，哪还有钱带大家闲逛？但因此事早有承诺，只得拉个客观搪塞了事。幸亏广大教师多是愚昧，稍一忽悠便能轻松过关。不过也有人不好打发，孙世云与牛子武背后论及此事便不住地骂娘，出游的事黄便黄呗，却还要找个借口，这就是既想当BZ又要立牌坊，真他娘的不是东西！但骂娘归骂娘，事后两人还是心平气和，并没有翻什么浪花儿。因为何九丰毕竟是一校之长，权在他手中，哪个能和他争出个子丑寅卯来？
为了让教师节表彰大会突出“百年大计，教育为本”的主题，乡党委政府特划拨两万元会务经费。可是自六月份以来，全乡广大教师尚未得到一分钱的工资。这便是那个时代乡镇经济的一个怪圈：每年都必须等到午季与秋季农业税款征收齐备后方有余钱下发全体财政人员的工资。何九丰对此举却大加赞赏，认为这种集中发放工资的做法值得推广，对教师而言，既有利于节约，又能够聚小钱以办大事；对政府而言，既减少了工作环节，更有利于增加社会储蓄，绝对是“一举多得”的惠民政策。众教师虽是怨声载道，可是胳膊扭不过大腿，只好平时勒紧裤腰带，一旦工资到手便上街割肉打酒以示庆贺。眼见教师节来临，乡党委政府虽未下发工资，却拨付了两万元会务经费，足以证明领导是重视教育事业的。天晴大家便幻想着能领到些相当不错的纪念品，也算没白做这项太阳底下最光辉的事业了。
教师节这天一大早，全乡各中小学教师云集乡政府礼堂。乡政府大院热闹非凡，自行车随处堆放，几个门卫立在院中横竖指点着摆放，却也于事无补，便随它去了。
大会到十点多钟终于开幕，薜为民主持各项议程。他逐个介绍参会的领导，并对他们的到会表示热烈欢迎；接着宣读《关于蔡湖乡党委政府表彰杨炳南等78位先进教师的决定》；此后学生代表上台发言，夸张的赞美让在座者无不热血沸腾，虽然词句与往年似曾相识，却不会老耳生茧；不久老杨上台表达任教心声，其中不乏对领导们的吹捧和赞扬，令其他没评上先进教师的同行们不由得义愤填膺；接着为先进教师们戴红花、颁发奖品和证书，照相机闪作一团，众领导笑容可掬地与他们握手说话，再握手再鼓励。会场引起一场不小的轰动。可是众人皆知，会后领导们出了会场，谁还会认识他们这些臭老九？
会议到此，重要人物才开始发表讲话。蔡凤龙作了全乡教育工作汇报，这老家伙总结了全乡教育工作的发展和进步，指出这些成绩均源于乡党委政府的支持和领导，最后蜻蜓点水似地提些不足和要求。这让领导们很是心清气爽、喜形于色。韦满囤便开始了那篇由秘书苦熬几个半夜、搜肠刮肚编写的又臭又长的报告，却只有一句话最感动人，就是绝不拖欠广大教师的工资，一旦秋季农业税缴齐，首先兑付的便是这一项。众人听他口若悬河、信誓旦旦地把胸脯拍得震天响，便有人带头鼓掌，掌声排山倒海似地汹涌而起。这也是一个gc。最后是县教育局曹副局长讲话，此人长相儒雅，先对两人的报告给予讲评，再对大家的辛苦工作表示感谢，方宣读县政府的慰问信，大肆赞美教师无私奉献之精神，传达上级领导的重视和感谢之情，以鼓励大家继续献身于教育事业。至此，大会便在团结和胜利的乐曲中宣告闭幕了。
然而会后大家屈指一算，方觉受了欺骗。全乡三百名教师，划拨的两万元现金按人头均贪，每人所得很是可观；实际上是人人一把价值不足十元的雨伞，先进教师们每人另有一床十四五元的被单，也只用了四五千元，其余的钱都干啥去了呢？
这一点蔡凤龙最是清楚。因为过教师节的还有全乡各行政村的干部，他们乃百姓之衣食父母，所以必须给他们备一份好礼，每人一床价值三十元的床单，外加一个高级茶杯；县局领导及乡政府一班人马，另加各中小学校长，忙活了一上午，仅招待费也要四五千元。这一项项加起来，两万元现金早没了踪影。众教师只知牢骚和嚷嚷，不当家哪能知柴米油盐贵？他们是无法体谅做领导的苦处和艰难的。蔡凤龙坚持认为，要取得全社会对教育工作的支持和重视，就必须有福同享、有钱同乐！
教师节表彰大会就像夜空中一闪而过的礼花，转眼就消失了。然而美好的东西总能勾起人们幸福的回忆。老杨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如开教师节表障大会时的荣耀和自豪，人人手中拎着一个纪念皮包，兴高采烈，红兴四溢，仿佛当了教师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然而时过境迁，而今领导们只顾厚颜无耻地往脸上贴金，并不把教育当回事。不过，老杨可不说这些话，难怪牛子武要嘲笑他是马屁精。拍马也讲艺术，能与艺术沾边儿的事儿都是能人所为，他老杨若会拍马也算是有了进步和提高。不管怎么说，他老杨年年能评上先进教师，这是领导看得起他。他不能昧了良心，所以发言时还是要对领导表示些尊敬和感谢才算是识时务者。
第二天，大家依然要按时上课。何九丰一大早站在校门口笑脸迎接着全校师生。在全校师生的眼里，他的笑容是最灿烂动人的，一年四季红光满面，尤其是他的鼻尖一直都是红红的，这便惹得学生浮想联翩。有一个学生曾在作文中这样描写：“我们的校长得很有趣，红红的鼻子就像一根冻透的胡萝卜。一次上政治课没站稳，在讲台上滑了一脚，不幸鼻子碰到了黑板，没有流血，却碰得更加红艳好看了。”这位同学并不识货，此鼻乃酒糟鼻子，是能喝酒的象征，绝不像当年鲁迅先生那样四处碰壁才造成的。但这篇作文还是赢得了授课教师的赞赏。此事传到何九丰耳中，他虽尴尬，但为彰显他宽广博大的胸怀，后来他还在大会上专门表扬了这位善于观察的同学，并提倡全体师生学习这种写实精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