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涛开始思考如何落实兑付王敏中的工资。可是他想不出更好的方法，十二月份的工资还没打到他的工资卡上，如果王敏中立逼着要钱，还真让他犯了难。他想打电话与陈玉贵商讨，又觉没必要商讨。他无法责怪王敏中做得太绝，不管他是继续干下去还是辞去，工资都要付给他的。陈玉文留给的虽是一个欠了债的烂摊子，如今好歹也得维持下去。政府单位的一把手在离任前总要将钱财折腾殆尽，甚至还会欠下不少债务，留给继任者的一个空壳。陈玉文幸好还留下两千元钱，说明他还不像政府官员那样任意妄为。如果他陈海涛连这个关口都支撑不了，又如何能担负起重振陈家庄小学的长远重任呢？海涛便拿定主意，即使借钱也必须将王敏中和孙成功的工资及时兑付，否则便不能保证学校正常运转。
当新年的阳光照耀着陈家庄小学的校园，海涛照样早早起床跑步健身。他感到腰肢有些酸痛，也许是近些天坚持晨练的结果。他告诫自己务必坚持下去，只有将身体锻炼结实，才能抵挡住今后任何的风吹雨打。他本不善唱歌，此时却哼起《水手》来，虽然不免跑调，但还能自得其乐。几圈下来，他开始做早饭，忽然想起影华今天要和许若彬成婚，他便给她发了一个祝福短信，方坦然地吃了饭，等待着那帮学生的到来。
也许是元旦这天校园里的读书声吸引了陈家庄的行政长官，也许是陈小东同志忽然想在今天到校园周边走动走动。他自视为陈家庄最大的行政长官，便驱车开到学校大门口。他停下来，按了两声喇叭。可惜响声过后，校园里依然是孩子们的读书声，并没人出来观望。他拨弄着一串钥匙，不得已下了车，弯腰掏出卫生纸将皮鞋擦了几下，昂首阔步地走进校园。他巡视着校内的一切，想看看是哪位老师在元旦期间仍在工作，只见东北角一间教室里有学生进进出出。他冷着脸儿向这儿走来，他要看个究竟。他早就听说海涛回来当了校长，将那个忘恩负义的陈玉文挤兑到省城看病去了。他心下得意得很，对他那老不死的父亲说：“爸，这陈玉文是罪有应得！前两年还对我吹牛，陈家庄小学是他的天下，虽然没我管得宽，但比我轻闲，比我牛逼！看不，海涛个小子一回来，他还不乖乖地滚蛋！”
陈天九对海涛的印象还不错，便对儿子说：“海涛回来了是好事，你有时间去和他谈谈。学校后面那块小操场闲在那儿早就不用了，好几家子都盯着呢。他在蔡湖呆那么多年，弄不好与庄海平有联系，你谈晚了，庄海平如果跑你前面了了，一切都晚了！”
小东明白老爹的意思，自信地说：“没必要和他商量吧！庄海平更不用理他，他问不了咱的事儿！”
陈天九老谋深算地说：“你懂个屁！你们之间供事儿还早着呢！庄海平表面上不问咱这边的事儿，你知道他心里咋想的？”陈小东才听命于他的安排，便趁今日轻闲到此视察来了。
海涛正蹲在一个孩子身后手把手教他握笔写字。这个孩子一直都用左手写字，虽然海涛也知道左手写字的孩子是最聪明的，但面前这个小孩丝毫都看不出聪明在什么地方。眼睛是大的，但仿佛无神，面色是红润的，但红润中透露出不太健康的神色。当海涛手把手教他写字时，他呆呆的目光老是朝其他地方看，注意力老不集中。海涛要他认真一些，听到外面的车鸣，他以为是过路的车辆。当陈小东走到教室外面，他站起来朝外一看，便热情而客气地走出来，伸出右手和他握手道：“哎呀，陈书记驾到，失迎失迎！”
小东漫不经心地伸出右手，象征性地握一下道：“听说你回来当校长了！这么长时间也不到我家坐坐，我只好前来看望你了！”随即掏出一包中华香烟，手指娴熟地弹出一支递向海涛。海涛连忙挡住道：“谢谢，谢谢！我不会！走，到办公室里坐吧！”便回头对班中说：“大家先各做各的功课！我一会儿就来！”便带着小东向办公室走去。
陈小东一踏进办公室的门便惊奇地叫道：“哦，不错呀！还真装修得挺是劲的！但还缺张老板桌，再配上老板椅，那就更气派了！”
海涛忙谦逊道：“别搞笑了！这么个小学校哪能那样？能办公就不错了。不像你们村部，毕竟是行政单位，不气派些也没一点面子呀！”
陈小东在屋内走来踱去，海涛想拉他坐下来叙，却本能地感到他是嫌弃这里的寒酸，便解释道：“才回来几天，也没来得及看望我二爷。元旦放假本来要去的，偏偏一帮孩子要补课。要不上午没事，我请你和二爷喝两杯！”
陈小东倒是知趣，忙说：“你说这话就见外了，应该是我给你接风才对。就这样说了，上午到我家。你二爷对喝酒没兴趣了，我可以和你干两杯。另外也和你谈些小事儿，你可别失约呀！”
海涛心头一震，他也曾听陈玉贵说过，小东父子早就看中了学校后面的那一片空闲了多年的地，此时的他便隐约感到王敏中的工资仿佛有了着落。不过，他只是天真地希望得到行政村的资助——如果小东真能帮他缓解一下困窘的局面，那的确是喜从天降。对于这个念头，他并没任何把握。他早就了解当下行政村与各小学之间的关系，想让村里给学校办一分钱的事，学校就得花两分钱。陈玉文也谈过，每到教师节，为了照顾情面，学校首先出资为村干部购买礼品，村里才会在教师节那天出资请教师们到街上吃喝一顿，再象征性地给大家买把雨伞或是被单之类，以示对太阳底下最光辉事业的极大尊重。而近几年来，海涛得到的消息更为可悲，大部分行政村与村小学不再来往，每到教师节，学校用公用经费购买的些礼品发给教师，有钱的再小酌一场，没钱的只是放假休息半天，一向令人激昂欢欣的教师节与时下的过年一样，越过越清淡越过越没趣味，恐怕不久的将来都要淡出公众的视野。
而今既然陈小东有此盛情，海涛觉得如果爽约就显得不尽人情。虽然他不指望着小东的资助，但如果暂时向他借些钱也许还是可能的。他这样想着，为了更礼貌更稳妥，便给陈玉贵打了个电话，告知他上午一起到陈天九家赴约。陈玉贵欣喜若狂，他认为海涛早就应该拜访陈天九了，便建议道：“涛子，我多问一句，咱们空着手吗？”
海涛立即明白过来，第一次拜访人家总不能白吃白喝，便安排道：“你看着拿吧，一箱酒一件饮料就行了吧！”陈玉贵老于世故并精于此事，答应道：“好，就按你说的办！我先在村头小卖部里赊着，到时候再结算！”他也知涛子囊中羞涩，只好先赊欠了。
这天上午，海涛待几个学生一离开校园，便与陈玉贵一起来到陈天九家。饭菜也是王同耀送来的，陈天九坐了上席，虽然是在他家吃饭，但他辈分高，海涛与陈玉贵便拉他坐在最里面。陈小东虽是书记，但来者是客，又是文人，他只能坐在下方陪着。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爷四个说话越来越投机。小东此时提起那个小操场，言下之意是说，小操场的所有权是村集体的，现在村集体要使用，希望学校不要干涉。海涛听清了小东爷俩的心事，并不表态。陈玉贵却回答说：“小东书记这话讲得正确。反正现在学校也不上体育课，那地闲着也是闲着，如果真能创造些利润，倒能帮学校一个大忙！”海涛方直言不讳道：“陈叔这话说对了！如果村里能把这块地变废为宝，我想能否为学校聘用老师的工资资助一些？”
小东爷俩一听这话，心中同时骂道，乖乖，胃口还真不小！竟想用这点儿收入来聘教师！
陈天九没开口。陈小东也不再谈此事，此后便一杯接一杯地给陈玉贵斟酒，又不时地端杯敬海涛。大家只谈喝酒的事，正符合喝酒不谈工作的行政惯例。为表敬意，海涛便向陈天九敬酒，却都被小东挡下，要与他遂划拳猜枚。其间陈玉贵几次为海涛挡枚挡酒，却猜不过小东鼎盛的拳头……陈天九眼看着小东滔滔不绝而又居高临下、立于不败之地的拳数，点头暗喜，还是我这小儿子继承了我的嫡传酒风呀！
日偏西南，海涛两人起身离开陈家。他走路已是飘飘然，忽然想起那帮要补课的孩子，连忙不顾一切地奔向学校。陈玉贵则歪歪斜斜地回家睡觉去了。
那些补课的孩子，站在校门口等待着老师的到来。眼见得他一步一歪地向这儿奔来，他们都笑呵呵地看着他。他胡乱地摸出钥匙，打开校门，让他们进去。他实在是撑不住了，就蹲下吐起来。他责怪自己喝得太多，但也许是饭菜吃得少，也许是酒喝得太急太快，不管怎么说，他这般模样是无法给学生们补课了。他站起来，看到身后有两个学生在看他，便说：“快去写作业吧！我一会儿检查！”两个孩子飞一般地跑回了班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