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儿俩守了一夜的灵。这是海涛人生中的第二次守灵。父亲去世时，他已有十五六岁，但并不懂得许多，只陪在母亲身边守灵，同时也守护着悲痛欲绝的母亲。而今母亲竟也离世，虽有舅舅陪伴，但爷俩很少讲话。他只能默默地流泪，默默地哭诉。舅舅坐在板凳上抽烟，叹息；叹息，抽烟。烟火在昏黄的灯光中一明一暗，与纸钱燃起的烟雾一同弥漫在屋里。海涛刚刚擦干的眼睛，又被烟雾熏得流个不止。
天亮时分，妗子匆匆赶来，忙着洗涮炊具。李如是问她三个孩子的情况。她淡淡地说：“我做了些饭，都吃了上学去啦！”李如是不放心地问：“你把我的话给他们几个老师说没？”她便回答道：“今天星期六，就一上午的课了。我和老孙说了一下，他说你有事只管办，他一人上完的！”李如是方扭头对海涛说：“我的课也不上了！这里得有个人照应！”海涛听出他在卖人情，也不作声。舅舅与妗子又不时地说话，不时地叹息。海涛半跪在灵床前，一叠叠点着纸钱。他执着地认为，阴阳虽是两个世界，但仍在同一个天下，阴间的人情世故不比阳间少一点的。在阳间增添一个户口尚需花钱，那么在阴间新增一个户口同样也是要用钱的。虽然那是冥币，但在阳间只有钱才能买得到这些。他不能让母亲刚到阴间就要受尽鬼神的欺压和折磨。昨天一晚上没给她送钱，她也许没少受鬼神的欺侮和拷问，所以今天应多送一些。他默默地祈祷着，泪水已干，眼眶也干涩了，嗓子似乎也哑了。哭对于他来说已不能表达任何悲痛，他只有将全部的哀伤深埋在心底，用燃烧纸钱来寄托对母亲的爱和思念。
外面已有帮忙的邻居赶来，他们向李如是提着各种建议。李如是点头记下，忙进屋告诉海涛道：“帮忙的人都到齐了。你看如何打理吧？”海涛低着着说：“你安排吧！我不懂的！”
李如是便开言道：“先拿二百块钱，让三喜上街扯孝布和寿衣布。”海涛木然地掏出二百元钱给他。舅舅出去又转回来说：“陈木匠他们来了，你去给他们指一下树，出去别忘了给他们磕头！”海涛起来拍拍腿上的灰，走出门来，但见同村的陈木匠带着三个年青小伙子站在院里，他便奔上前为他们磕头。陈木匠一把拉起他道：“涛子，你只需点一下树，别伐错了！”海涛起身带他们一起赶到自家老宅基地，那里长着两棵一搂多粗的大桐树。他抚摸着这两棵树，这是父亲亲手栽下的。那时正时兴栽桐树，父亲沾沾自喜地说，等这两棵树长大了好为儿子娶媳妇做大衣柜。而今大衣柜是做不成了，只能给母亲做棺材了。海涛想到这些，泪水又流了下来。
陈木匠指挥着两个小伙子架起大锯开始伐树。海涛方想到没有给他们拿烟，便对陈木匠说：“大叔，我先回去，待会让人给你们送烟来！”陈木匠嘴一咧笑道：“不用，不用，都忙得没空，哪紧顾哪吗！”
海涛快步回到家，见二胖、明中和家雨几人在院里等着帮忙，便跪下磕头。二胖一把将他搀起，心疼地说：“自家人，你就别磕了。下面人多着呢！”他没说什么，找到舅舅问道：“舅，买没买烟？”舅舅便道：“昨天都是临时从小卖部拿的，记了账的。你以后再去结！现在只有两包了，你拿些钱，请人上街批几条来，包括青菜等都一齐买来。另外，再拿一千元钱，让人去前村买头猪来。”海涛掏出钱，交给二胖和家雨去办。他们走后，他对舅舅说：“让人先给陈木匠送盒烟！我刚才忘了。”舅舅忙安排人送烟去了。
接着，舅舅吩咐人请风水先生及到各亲戚家报丧。他问海涛有哪些亲戚必须告知。海涛想了想道：“有一个老姑奶家，我好些年没去了，在于王庄。还有一个表舅，你也知道的。其余便没有了！”舅舅想了一通，惊怪道：“怎么没有？王木匠家不去吗？”海涛方想起海玲家，点头道：“你看呀？这事儿咋说呢？”舅舅便主张道：“当然得告诉一声！”他将情况向明中交待清楚，明中便骑上自行车出发了。舅舅便问海涛是否要请个厨师来做菜。海涛清楚请厨师虽太破费，但体面一些，便让他看着请。舅舅便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问他村中老少爷们前来吊丧是否招待。海涛本不想大操办，却听他说道：“以后你就是大人了，还要回来做教师的。这次你妈去世就去世啦！该招待还得招待的。钱不够，再借些来！”海涛便点头同意，任凭他主张便是，方走进堂屋，接过陈二娘手中的火纸，继续为母亲守灵。陈二娘到外面帮着打理厨房的事务。舅舅不时进屋对他耳语几句，他都点头应允。
九点半左右，买猪的、报丧的及伐树的人都陆续回来了。李如是安排众人吃饭。虽然只是馒头、豆芽和稀饭，但众人都吃得有滋有味。李如是手拿一个馒头，立在桌边向大家表示歉意道：“大家早饭就随便吃些吧！厨师刚请过来，午饭就有菜可吃了！”三喜诚恳地说：“碰到这事儿都是有啥吃啥的。谁还挑食不成？”说得众人都是点头称是。
妗子看到海涛还在屋内守灵，端着馒头和菜送到他面前。海涛自昨晚滴水未尽，嘴唇已经干裂了。看到妗子端来的饭菜，他摇摇头不想吃。妗子小声劝道：“下面还不知要拖多长时间，你得吃些东西垫垫。如果不吃一点是支持不下去的！”他只好手捏馒头吃一块，泪水却一滴滴流下来。
整个上午，院子里十分忙碌。杀猪的把猪宰了，一块块地分好，准备着做菜用。几位妇女在灶前锅后忙着择青菜洗萝卜。厨师带着两个帮手在院东支起两口大锅。李如是安排二胖买来两袋煤炭。厨师先紧着上午的饭准备，抡起大刀切肉，不时指派其他妇女做这干那，保证到中午一点时能让大家吃上可口的饭菜。两个帮手一个引炉火，另一个调配青菜。院西两三位妇女抬来两台缝纫机，开始做寿衣、撕孝巾、缝孝帽，她们叙着海涛妈生前的善良和勤劳，边说边不住地揉眼睛。三喜指挥着几个小伙子拉着板车，从邻居处借来四五张八仙桌和十几条板凳，一一摆放在院里。
风水先生请来了。他是本地有名的阴阳仙，人称小神仙，瘦瘦的，一脸皱纹，两眼细小，光彩神异，说话细声慢语。李如是为他递烟端茶，他却摆手道：“不必麻烦，我且忙这里，忙完还要去庄楼。咱们都是近邻，不用客套，有啥事就快些办吧！”他问清了海涛妈的生辰八字以及去世的时间，用手指来回掐算几次，郑重地说：“明日午后两点，正是出棺的最佳时刻。”李如是疑惑道：“不知那时棺材能否做好！”他平静地说：“做棺材要抓紧一些。时辰不等人！”李如是便到了院外，看到陈木匠几人已把木料分段破开，便问啥时候能做好。陈木匠保证地回答道：“没事儿，我们几个今晚上无早无晚也都要把棺材拼好，不耽误明天办事儿。”李如是感激地说：“好，就有劳几位了。日后让涛子再请你们”
他走进院子，看到众人都在忙碌，方又想起一件事来，要安排人记账，不仅记丧事往来支出，还要记客人祭奠的礼金。海涛不知请谁来记，二胖便从旁建议道：“咱这村大小事务都是陈玉喜来记。还请他不就行了！”李如是认得这个陈玉喜，是个老教书先生，字写得好，人又忠厚，以前与妹夫陈凤宇关系顶好，只是现如今年岁太大，不知还愿不愿来帮忙。无奈之下，他只得拉上海涛一起出门去请。路上他安排海涛说：“你待会儿在外面等着，我先进去和他谈。他若答应了，出来时你再磕头请他。今儿这么多帮忙的，你大多没磕头谢他们。这都算了。但既然是亲自请，这头是必须磕的！”海涛方念起刚才给二胖等人磕头的事儿，点头默默记下这些礼节。待李如是进了陈玉喜家一提这事，对方便道：“这事只须你说一声，我咋能不去？”两人便出了门，海涛已趴在门前磕头道：“长辈的，我妈去世了，你去我家帮个忙吧！”陈玉喜伸出双手，颤魏魏地一把拉起他道：“乖孩子，别说是这事，我只要能帮上手的，你只管说！”海涛站起来，泪眼中看到他已是老眼昏花，但神情还算矍铄，便和他商定，上午一定赶过去帮忙的。
爷俩还没走进院里，李如是倒是又犯了难。眼看快到晌午了，陈天九怎么还没回来？倒不知陈家庄有多少壮劳力，是否能够找齐一十六人来抬棺材。他思来想去，进院找到三喜和二胖等人合计此事。由于村里中壮年劳力大都在外打工，剩余的几个年青人大多都在这里。几人算来算去，也仅有七八人可供使用，的确是凑不够一十六人的抬棺队伍。
李如是眼瞅着这个问题无法解决，心里埋怨起陈天九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回来。海涛听他如此道，心里也没了主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