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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早上，老杨起了个大早，细看满院堆积的玉米棒子，盘算着这些玉米能够让猪圈里的猪仔们吃多少时日。老爹从厕所里走出来，口中嚷嚷着今年的玉米收成好，大街上到处都堆满晾晒的玉米棒子。老杨来不及听他唠叨，骑车奔往学校。赶到班中一看，周童已稳稳地坐在位上，尚缺葛杨和于秀丽两人。这两个学生一向都能准时到校，怎么今天到现在还没来到？他如此想着，便走到周童桌前，用手敲敲桌子，转身向外走去。周童明白这是暗示他到办公室里，便起身低着脑袋跟了出去。身后代伟便摇头晃脑地做着鬼脸，幸灾乐祸起来；李芸也埋怨周童昨天竟把她喝得昏昏沉沉打了一下午的瞌睡。她推想必是李云鹏向杨老师打了小报告，否则周童不会受到杨老师的接见的。她也可能会迎来一顿批评，这对她来说实在太得不偿失了！
周童心中更不好受。昨晚归家，他本想向爸妈炫耀一番，不料爸爸竟批评他骑走摩托耽误了几笔生意，还斥责他不好好读书偏去谈什么恋爱，明年再考不上学看有脸回家来！老妈虽没批评他，却并没表示会立即请人去说媒的。原来爸妈担心薜乡长嫌弃周童没考上学，请的媒人一旦触了霉头，以后会更不好收拾，于是才给儿子甩脸子下卡子。周童赌气上楼看书，也不下楼吃饭。老妈将饭端上来，左劝右劝，他才吃了一点儿。他半夜难得入眠，睡着了又恶梦连连，不是考学考砸了，便是雨露生气地从他面前扬长而去，根本不理他。他伤心欲绝。天亮时还头昏脑胀的，饭也不吃便来了学校。这时候却还要挨数落汤。他跟着杨老师向前走，偶一抬头，看到葛杨和于秀丽两人各背着一个草绿色的军用书包向这儿走来。早读铃刚好响起来。老杨也看到了他们，笑道：“你们俩是掐着钟点来的呀？”葛杨抬头微微一笑。于秀丽双腮一红，头低下来，没敢应声，便跟着葛杨进了班。
到了办公公室，老杨坐下来，看着周童和颜悦色地问：“你昨天怎么没补课呀？”周童两手绞在一块，早想好了对策，便坦然答道：“嗯，我去海涛家了。他妈去世了！”
“啊，什么？”老杨心头一震，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反问道：“陈海涛妈去世了？这怎么可能？”
周童立即面露悲哀地说：“是真的。可能是累的！听说是在收玉米时得了急症。”
老杨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这样看来，海涛上学又成了大问题呀！”本来他要问罪于周童的，但话题不得不转移到海涛身上。
周童暗自庆幸，疑惑地问：“杨老师，你不是给他申请过希望工程的救助吗？以后还可以再申请呀！”
老杨看了他一眼，暗道，哪有那么轻巧的事儿呀？真正的希望工程多是资助西部山区和革命老区的，我们这儿压根儿就没有。但他还是语重心长地说：“以后再说吧！你有啥方法能帮助他吗？”
周童郑重地说：“你放心吧！海涛的事就是我的事。”他没把雨露也一同去看望海涛的事说出来，心里盘算着如何帮海涛度过难关。
老杨示意他坐下来道：“你昨天没来，有个事我们商量一下。”周童并没坐下，点头道：“你说吧！啥事儿？”
老杨顿了顿，温婉地说：“现在学校在狠抓教学质量，包括刚刚合并的初一和初二实验班，每个星期天都不能休息，必须补课，争取提前上完初中的全部课程，以便在初三时全力以赴地应对中考，提高升学率。你可要抓住机会，争取明年能考上师范，向海涛学习呀！”
绕了这么一大圈，结果还是教训他要好好学习。周童心底暗道，这老师批评人还要讲究些艺术！却又听他说道：“但是，学校经费确实很紧张，教师们周末的工作很劳累。在县城里，多上一节课都是十五到二十的，咱们这儿至少也得给个五六块钱吧！学校安排我们自筹经费。你看，如果班里收些补课费，有啥影响吗？”
周童终于明白他绕这么多口舌的真正目的，心中想笑但又笑不出来，不管收多少钱，他周童也要交同样的钱，虽然这些钱可以向爸妈要，但爸妈最终是要核算到对他的培养经费上来，这无形中让他担负了爸妈更多的埋怨。然而他深知古人上私塾都要交“束修数条”，更何况今天是经济社会，便开明地说：“自古上学要交费，老师多付出，给报酬是应该的。我看大家不会有啥意见的！”
老杨满意地一笑，点上一支烟又问：“那你以为收多少合适？”
他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老杨把烟头在桌角上触了一下，分析道：“初二和初一实验班打算收二十元，另收资料费三十元。我们就收补课费三十五元，资料费五十元吧！我们的复习资料比他们多得多。我们学生又少，补课时间还长。寒假要补到腊月二十六七吧！你作为班干部，我先和你通个气。你宣传一下，看看初二与初一两个班收费状况再收也不迟！”
周童点头同意，他不可能表示反对！此后便假装垂头丧气地走进班里。众人都注视着他，嘿，这个蔡湖三绝才子真是倒霉透顶！待众人惊奇过后，他才站到讲台上宣布了收补课费的消息，无疑于一颗炮弹落入了滚沸的锅内，班里立即炸开了。他便借机开始做每个学生的思想工作，以便能和女生们多接触接触。代伟当然清楚他的目的，讽刺他道，你周童当然没意见啦，星期六逃课去泡妞，不仅没挨批，反而受了重托，借宣传之名行与女生唠嗑之实，那可是个肥缺呀！他并非是嫉妒周童，他明知自己成绩也不好，再复习一年也是混水摸鱼，便一直期望着谈个女朋友。如今竟要挖他的恋爱经费来交补课费，他当然心存不满，所以才这样说出些激愤的话来。
初一与初二实验班内此时也是沸水一般，很多穷学生更是唉声叹气。他们没想到，进入实验班的第一件大事便要从他们的口袋中再掏一叠人民币。其实天下公理莫非如此。如果公仆们付出了一元钱的服务，公众们就必须上缴十倍的费用。教师虽非公仆，只是个“孩子王”，或者说“臭老九”，但是公仆们自有政府为他们开销买单，而那时的教师除了有一份据说极具保障的工资外，便再其他收入。事实上，当时全县许多乡镇自下半年以来均没发放一分钱的工资，蔡湖乡党委政府以砸锅卖铁之决心倾其所有开始兴建教学大楼，哪还有多余的钞票去为这几百个“臭老九”发工资？韦满囤乡长在教师节大会上的承诺，早被大风刮到九宵云外。全乡几百名教师也将为教学大楼的兴建付出足够的代价。本来已微薄到仅能糊口的三四百元的薪水，如今更像镜中花水中月那样可望而不可即。难怪不少教师在悄悄地干起第二职业！做生意，搞养殖，或是到十几里之外的私学兼课，都能挣此外块补贴家用。牛子武老嚷嚷着姜行生意大不如前，四处打听搞哪种养殖最赚钱。孙世云建议他向老杨请教。他仔细一琢磨，时下猪崽价格不菲，老杨夫人在街上守着生意摊，家中还养有两头老母猪，一年能生三四窝猪崽，所得钞票要远远超过一个教师的工资，难怪李云鹏戏说老杨虽是单职工，收入却抵上双职工，于是一句口头禅便应运而生：“家养老母猪，顶个双职工。”这话虽是对老杨夫人的大不敬，其实也捎带骂了全体双职工。牛子武恍然大悟，暗道平日里不见老杨谈什么致富经，却成了致富能手，这才是深藏不露呀！他盯住老杨不放，戏谑着让他办个业余养猪培训班，再收些培训费，也算又有了收入。老杨听他说话满嘴跑火车，对此一笑了之。许治春与崔锋却别出心裁，找到老杨一合计，为了提高大家补课的积极性，便决定通过收补课费为众人谋些实惠，于是便有了收补课费这档子事儿。
总而言之，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教师们靠着全校学生，只能如此。学校本已收了学费，但这批资金多被领导办公消耗殆尽。这里的“办公”既有领导的吃喝拉撒睡，更有他们的娱乐和搓背。而真正搞教学，还须另谋出路，也就是收补课费了。这才是要用到刀刃上的钱！哪个学生能不交呢？哪个学生敢不交呢？除非你不想进步，那就请你另择班级吧！更何况其他班也未必不收补课费。当前正是非常时期，老师们几个月都没见薪水了，口袋里干得直起火，收些补课费又何罪之有？即使有学生向领导反映，他们也会睁只眼闭只眼的。何九丰也支持这项工作，因为他坚信，三位得力干将逮了只蟋蟀，怎么也得送给他一条大腿吃吧！
既然如此，学生们都是识时务的，他们回到家伸手向父母要了钱，交到班干部手上，最后汇总到班主任手里。这颇有些像掩耳盗铃——因为要应付上级的检查，只能让人民币多绕几圈，绕来绕去就一个目的，收这笔钱并非校方的行为，而是学生自愿上交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