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课外活动，马然军站在教学楼下的过道里，示意孟春光走过来。孟春光明白是捐款的事，拎着一手提袋的钞票上前汇报道：“钱都捐好了，一共三百六十六。”马然军接过来，满意地说：“好！你去找一下陈海涛，让他到我家去！”孟春光不解地问：“现在就去吗？”他点一下头道：“嗯，就现在吧！”孟春光急忙回班中寻找，只见左键低头看着小说，竟没有海涛的踪影。他上前拍拍左键问道：“唉，涛子哪去了？”
左键正看得起劲，揉揉酸涩的眼睛道：“一下课就出去了。可能吃饭去了吧！”孟春光只好向食堂奔去。
海涛此时果然躲在食堂大厅的一角，正端着饭缸吃饭。在他的饭缸里，是清汤煮熟的冬瓜。但他吃得很开心很满足。孟春光眼睛挺尖，刚进大厅便看到了他，走上来道：“涛子，马老师让你去他家一趟！你快去吧！”海涛心里一沉，坏了，马老师莫非盯住了非要帮他保媒不可？他只好说道：“好，我吃过饭就去！”孟春光对他神秘地一笑，转身打饭去了。海涛心中却乱作一团，怎么办？必须想个法子应对呀！他无心细嚼慢咽，三两下将饭吃下去，犹豫了许久，眼看自习课将到，天色也暗下来，他才磨磨蹭蹭地赶往马老师家里。
此时马然军一家人正在吃饭。妻子许芳与女儿雯雯坐在他身边。雯雯扎着一对小马尾辫，甚是漂亮。在海涛看来，马老师的妻子并不漂亮，身材不高，面色也不很光鲜，但衣着还算时髦，上衣紧俏，下裙苗条，很能展现她的清瘦娇小。这也许正是大男子主义者喜爱的一种体型，恰能突显出女性的温柔可爱。但令海涛疑惑的是，马老师未必是大男子主义者，因为种种迹象表明，他虽是搞书法创作的，但依他的气质、言语乃至所写的字，都透着女性的阴柔温婉，极是缺少阳刚的、豪迈的男人气魄。当然，这只是海涛的看法，他并不敢发表这等言论，否则一定会受到孟春光等人的反驳和攻击的。
当他走进了这间住室，他并不敢抬头审视屋内的三个人。马然军问他是否吃饭了。他点头说吃过了。马然军急忙快速地吃完饭，许芳和雯雯也加快了吃饭的速度。待收拾好桌子，马然军看到他还立在那儿，忙道：“坐下，坐下，那儿有沙发的！”他方坐下来。许芳与雯雯去了里屋。马然军才拿出那个方便袋，放到沙发前的茶几上，慢条斯理地说：“这些钱是咱班学生主动捐上来的，算是对你的一点帮助。你不要有啥想法，大家的心意是好的！”
海涛忽然明白了，这两天不少同学老躲在一边叽叽咕咕，原来是在议论这些，而他却一直蒙在鼓里。他很感激马老师和同学们的帮助，却觉得有一种莫名的侮辱向他压过来。他不能接受这个捐助！他相信这一切都是马老师一手安排的。他抬起脸看着马老师，张了张口，却没说话。他只是这般望着，眼光里满含着委屈和不解。马然军也在看着他，娓娓地说道：“这些钱不多，大概三四百元吧！你先拿着，以后看学校里若有其他的照顾，我再帮你申请。”
他突然说道：“马老师，大家的心情我谢谢了！可是我真的没法接受这种捐助。因为我在上学时已得到了希望工程的援助。”
近两日来，马然军与妻子常谈起海涛的家事，进一步了解到许文发的所做所为。他认为许文发做得够格，因为陈凤宇一旦死去，留下的民师档案若不被人顶替，便是废纸一张，现在既然被别人使用了，所得到的钱大部分都给了海涛上学，这也算大舅子做了件积德行善的事。以前他总以为许文发当个小小的发行站站长，便抖得像做了大官似的，以后定会沦为欲壑难平的贪官。如今看来，许文发的心并不黑，甚至还太胆小，也许这会使他在以后的官场中难以站稳脚根，更无法运筹帷幄，说不定还会有潜在的危险。马然军的这个猜测也许是有道理的。他只认为大舅子的贪欲还不够大，至于会如何发展，这都不是他所关心的事。此时听到海涛的回绝，他便直言道：“你上学的费用并不是希望工程的钱，以后你会知道的。但这些钱你必须拿着。我另有一句话要问你，我说的那事儿考虑得怎么样了？”
海涛最担心的事还是出现了。他没去追问那笔钱的来源，不管出自哪里，他都要感谢杨老师的；而要回答马老师的问话，他该如何周旋呢？他低头想了想，只好坦诚地说：“马老师，我知道你是在为我操心。可是我现在是不可能退掉这门亲事的。”
马然军笑了，拍拍他的肩膀道：“好样的！其实我挺赞赏你的做法的。不因贫贱而放弃当初的承诺，这才是一个男儿的本色！”
海涛听到夸赞，心口一阵舒坦，脸上现出了微笑。
不知何时，许芳已站在旁边。她开口问道：“你就是陈海涛？”海涛点头，冲她礼貌地笑笑。
“你对象是做什么的？”她又迟疑地问道。
“在外地打工。”
“她是啥学历？家境怎样？”许芳仿佛要问到底似的。海涛不便拒绝，便都告诉了她。
听完叙说，许芳便委婉地说：“不是我批评你，你现在考上了师范，以后只能当一个教师，工资又那么低。她家境也不够好，而且她爹只有两个女儿，你还要为他们养老送终。她如果婚后还出外打工，你一个人怎么操持家庭？如果都窝在家里，这一大家子，你那一丁点儿工资怎么够用？她是自由打工者，你如果不连累她，她找一个自由打工者，两人生活会更好些。你的坚持和凭良心，未必不是害了她的！”
海涛不料她会是这种分析和看法，脸上发热，心中也忐忑起来。
马然军看着眼前这位任性而又正直的小伙子，不知是赞成妻子的分析还是支持学生的做法。他看着两人，在等待着海涛的自我判断。
海涛还是抬起了头，犹豫地说：“这些我都考虑过。可是我咋能提出拒绝呢？”
“你们同居过？”谁也没想到许芳会问这句话。海涛的脸一下子红到耳根。但他还是摇摇头，表示并没这种事儿。
“别说没同居，即使是同居了，有的甚至生了孩子，如果一方考上了学，还不都是分了手。对方是不会说闲话的，这也不叫什么陈世美。人的观念比过去有了大变化，女方稍有些常识也不会死缠着不松的。你如果死守着一个良心什么的，以后会吃苦头的！”许芳说着这些言语，心里坚定地认为这也是时尚的观念。她不认为说错了什么，她只觉得这是在帮助一个穷困的孩子选择一个更为稳妥和积极的未来。这对男女双方都有好处，而不是损失。古人所说的“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在她看来并不完全正确。她的话如果能够改变陈海涛主意，对他来说意味着成熟和果敢，而对他的女朋友来讲也不会有太多的伤害和恶意。
海涛不敢再听下去。他相信许芳的话有道理，但他目前还不能接受这个观念。他缓和一下情绪，对两人说道：“这事我都想过了。可是都是一个结果。我看，以后我再考虑考虑吧！”
马然军并不希望他此时便放弃当初的承诺，微笑着道：“对，凡事要三思而后行。你也不要受许老师的影响，她那观念我也接受不了。我和你一样，是凭良心行事。唉，朝代变了，人心不古。你不可老守着‘良心’二字，有时‘良心’会贻误终生的。这是你许老师的观点。我还是支持你的。不过，你也应当记住，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好好考虑一下！”
话音刚停，许芳就接上了：“你这话说得太不靠谱！岂不知天下的男人说的一套，做的又是一套。话讲得冠冕堂皇，心里面却都是阴谋诡计。我说的都是现实，别拿理想当真理。现实才是真理。现实是丑恶的，但没有这丑恶的现实，一切都成了虚幻的东西，更没有任何价值。年轻人的热情值得推崇和赞扬，但不值得效仿。这世界几乎所有的理想最终都酿成了悲剧！”
马然军没料到她会讲出这些话来，忙招手示意她停下。许芳心怀怨气，久不得发，此时说出来似乎好受一些。她也觉得在学生面前讲这些不太礼貌，但一想起丈夫近些日子的所做所为，她又不能视而不见，更不能当面揭穿，只有这样旁敲侧击才更有疗效。至于海涛如何理解，她倒不希望这个农村少年今后坠入到困窘的生活里，所以话语虽是激愤，但句句都强调了未来的生活的重要性，就看海涛本人作何理解了。
海涛初听师母所言，还以为她是泛泛地劝说，待听到最后，他似乎听出了她内心的愤懑和恼怒，便担心他们两口子会因此吵起来。幸亏马然军还算有些男人气慨，并没和她继续抬下去。海涛便推说到了自习时间，向两人告别。马然军送他出了门，将那一袋子钞票交给他拎着，方转回屋内，见妻子已进屋陪女儿学习去了，他只好叹了一声，便钻进书房研习他的书法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