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普九”工作全面展开。小崔请来刘启锋为大家讲课，力争让每一位成员彻底领会上级的“普九”精神，同时也能使自己对所谓的“普九”工作有个全面深入的了解。这便是小崔的聪明之处，他本人并不精通此事，又没经验，请来刘启锋作个指导，开销是学校的，他也能落个虚心求教的贤名，搞好了是他安排得当，搞砸了是刘启锋指导失误。
刘启锋满脸温婉之相，架一副近视眼镜，其实并无才学，仅因其岳父范从礼是乡文化站站长，他才得以在教办室谋个闲差，再无须站在讲台上卖嘴谋生。面对小崔的邀请，他不温不凉地说：“这些东西你不用找我，李仁孝什么都懂。你把他打来做就行了！”崔锋早听说何校长对李仁孝不感兴趣，便诚心正意地说：“领导你别这么说，他李仁孝有再大本事也不能和你相比呀！他现在专门管理实验器材，哪里顾得上这事儿？你是教办室的领导，何校长专门让我请你，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可不能让俺领导说我不会办事呀！”刘启锋并非嫉妒当年李仁的傲慢无礼，此时只不过是想摆摆领导架子罢了，眼见小崔如此识大体，又能得几场免费的酒宴，他便勉强应允下来，却一再强调业务太多，并没时间天天去做指导的。其实每到填写“普九”资料之时，他便成了全乡各学校极力巴结的对象。大家都急着把做好的资料交他检验，不合格的要及时返工重做。他每天只验收一到两所学校，依次排下来，仅验收就要十几天才能完成。这样就可以打他个持久战，以便能和每所学校的业务员深入探讨“普九”的精神所在，同时也可以多进几回饭店。李仁孝是个“普九”能手，不少学校便请他去指导，由此似乎冷落了刘启锋，争了他的酒宴。而今这家伙被何九丰拿下了，他刘启锋又得以一统蔡湖“普九工作”的天下，不必再担心有人会抢他的香饽饽了。所以他才会对崔锋提出如此条件。小崔自然都应允下来，以便能够尽快地组织大家开展工作。
刘启锋待全体班主任到齐后，清清嗓子，扶了扶眼镜，开始讲话：“‘普九’工作历来是我们教育工作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也是上级领导一直重视的、关系到民族素质提高的系统工程。我们必须保持清醒的政治头脑，认真完成这项工作……具体说来，我们首先根据近两年从我们学校毕业的学生名额，依次向前推三年，把这三年来在校生的学生基本情况全部摸排清楚，反映到表格中，并据此得出毛入学率和纯入学率，以及辍学率。当然，这些数据必须符合‘普九’要求，不能完全从实际出发……如果学生名额太少，可以想办法，尽力将入学率提高上去，将辍学率降下来。例如我们乡，由于许多学生在外乡镇上学，这些数据明显不足，只有靠大家想办法了……大家一定要认真地填写和推算，不要出了漏子。否则就要返工重做。以前的错误就是年龄推算失误……这一次县教育局千强调万强调，又请来市里的专家培训，下决心一定要把“普九”资料做好。如果大家有弄不懂的地方，一定要及时向崔主任请教。我有时间会多来这儿的，千万不能自作主张，把表填错了，一切都耽误了，后果要自负的！”最后这句话大约是与许文发师出同门的缘故，竟也把一切责任都推了个一干二净，由劳动者个人承担得了。
这时，老杨坐不住了。他认为与其盲目地推算，不如实事求是地去学生家中摸查，那样就不会把年龄搞错了。刘启锋话音刚落，他立即站起来表达了这种意见。刘启锋听到这里，正待回答，崔锋忙为众人散烟道：“来，先抽烟打打气！待领导讲完再提问题，要求怎么做就怎么做吗！”老杨接了烟，坐下来不再说话。刘启锋觉得有必要将老杨的意见剖析一下，便直言道：“老杨的话也许是对的。但我们知道，在我们这儿，农村学生入学时的年龄偏大，有的学生十六七了才上初中，这无论如何都不合乎九年义务教育的规定。按要求十五岁就必须初中毕业，可实际上十八岁能够毕业的学生就不多。同样，‘普九’是不允许学生留级和复习的。可我们的学生想怎么留就怎么留，复习生更是比比皆是。这种现象怎么能符合‘普九’要求呢？所以，按实际来填写是不能达标的。人家专家也看得清楚，实实在在地去摸数据，尽管是事实，但不合要求，也是废纸一张。依据过去和现有的学生去推算，该补充的补充，一样可以把表格做好。我们只能这样工作。否则，其结果虽然都是真实的，但花了钱做了工，不合乎要求，一切都是白搭。何苦呢？”他啰啰索索地将实事求是的危害讲了几遍，众人便得出了结论，一切依照上级制订的标准来做，即使是弄虚作假也得去做，就是不能按照事实来填写。
崔锋的领悟能力极强，终于听出了门道，这与他个人设想的基本一致。众人也算解开了疑惑，原来“普九”资料还是要坐在办公室给“做”出来。大家原以为过去搞假了不合要求，此次推倒重来，应该是从实际出发，实事求是地去干了，不料竟还是要继续弄虚作假，其实就是要把假的做得滴水不漏，必须就是真的才中。这似乎太搞笑了！但要说完全虚假也不正确，因为目前的在校生和过去毕业的学生毕竟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要把他们的年龄缩小一点来填写；许多中途辍学或转往他校的学生信息都要补充进来，以便充实学额，提高入学率和毕业率。这一点明显有虚假的成份。虽然有些信息可以从学籍档案里查找到的，但还是达不到上级的要求，便只有捏造些一些假姓名来冒充了。目的是力求展现出“普九”工作已做到尽善尽美，以便体现出dfzf对九年制义务教育工作的高度重视，为他们脸上多贴些金粉，多套些政绩。
众人既已明白这些道理，再也无人提不同意见。因为提再多意见也是无用，上级的指挥棒不变，下面的工作思路和规律就不能变，就必须按照既定动作来操作才能达标，否则再实事求是也是要被否定的。于是众人便按照刘启锋的要求，先回到各班将本班学生个人情况汇总上来，交由崔锋一并计算出各年级应有的学生数目，再重新将每个年级分成若干个班级，大致是目前实有班级的两倍多一些，依次安排上班主任。全校计有三十几位教师，仅班主任就占去了二十几人。这也太不靠谱了！崔锋本人都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但还是硬着头皮编下去。各班学生数目定了下来，但姓名及其他信息情况均不太多，这便要从以前的小学生信息中去寻找相应的信息。因为那些辍学的学生至少会在小学中度过几年的。崔锋安排了几位细心的班主任去查找，再逐一分到各班名册中。此时便可以开始填写新的学籍表了。这便需要大量的学生照片。崔锋早有了办法，请来街上的一位摄影师，分两次为全校学生照相，只要让学生穿上不同的服装，留不同的发型，这些照片便能派上用场了。即使上级派人来查，也是极难查出问题来。况且上级绝不会亲临学校一个个与学生对照的。应付“普九”的学籍表不会用来升学，只要学生本人不去追究，谁都不会过问的。万一上级真来对照，只要表格做得好，学生与表格信息对不上也不必担心，到时候一场小酒斟酌下来，就什么都拿下来了。
有了这个基本的工作思路，小崔便大张旗鼓地干起来。众人按照他的布置，回到各自办公室里劳作了一上午，放学时不约而同地来到“普九”办公室，将填写好的学生信息交到他手上。眼见他与刘启锋在纸上不停地计算着，勾画着，他们便坐在旁边等着。崔锋看出了大家的心思，忙起身说道：“现在大家工作是挺辛苦的！但何校长说了，绝对不会亏待了大家的。可是咱们干活总不能只讲弄顿饭吃就算了。目前乡里也没发一分钱的工资，大家手里也挺急的。我寻思着吧，还是把劳动的钱拿回家与家人一起分享最划算。再说，我们干一点活就等着吃饭，其他不干这项活的老师肯定会说三道四的。刚才何校长交待过了，午饭大家各回各家，以后补贴中多补一些就都有了。下午咱们如果加班的话，吃个晚饭还是名正言顺的。大家看行不行？”
此话一出，众人便都明白了，又听他讲得合情合理，于是纷纷作鸟兽散。其实谁都明白他是怕人多嘴大，吃得太多不好报销。仅他与刘启锋两人去吃点喝点，也是正常的，他们是领导，大家怎么能够一视同仁呢？
待众人散去，小崔与刘启锋方起身关上办公室的门，一前一后赶到老王饭店，何九丰和许治春早在那儿等候着。四人说说笑笑，百元小菜，两斤贡酒，就能为蔡湖中学的“普九工作”奠定下坚实的基础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