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手在袍袖里不断的屈伸掐动着，配合心中的默算嘴唇微微的开合，只是这一次却不是在结印施法，而是死命计算着战阵的变化。
己方的兵力、对方的兵力、阵型的变换、交锋的时长……无数的数据和细节在陈凤章的心中不停流过，被少年推演出各种不同的结论。在这并不太长的时间内，已经有成百上千场结局在陈凤章的心中成型，但每一种都不是他希望看到的结果。
姜城说的不错，这个战阵实在太大，光凭肉眼在外面看看是决然看不清整个阵法的奥秘。所以陈凤章从一开始就没准备光用肉眼去看！
在姜城看不见的草地下，一缕缕细弱却又灵敏的精神力被陈凤章悄悄的释放出去，渐渐形成了一张漫无边际的大网，一边把触及到的信息传递给少年，一边不断向着大阵的深处延伸下去。
这，才是陈凤章的底牌，也是他敢于放话破阵的依仗。只不过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这阵法居然这么大、这么复杂，而这种方法对精神力的损耗居然这么剧烈。
短短个把时辰的功夫，陈凤章原本丰润的嘴唇竟然出现了道道干裂，看上去竟然比在阵中厮杀的诸人还要疲惫百倍。
但最让陈凤章感到不安的是，随着他的精神力不断的深入，越往里进居然越是困难，当他越过了最后一层北蛮轻骑组成的阵列时，入眼处居然是一片迷蒙的雾气，明明放眼看去那里离粟城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但在精神力的探测下却怎么也看不到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
与此同时，陈凤章惊讶的发现自己的精神力居然被那雾气里隐藏的什么东西干净利落的斩断，彻底与自己失去了联系！虽然只有细弱的一丝，但那丝精神力在被斩断的一刹陈凤章整个身体如遭雷击，一抹刺眼的鲜红顿时顺着嘴角沁了出来。
陈凤章不着痕迹的抹了抹嘴角，心里却在不断翻涌着各种念头，那雾气到底是什么？它里面到底隐藏着什么？又是什么东西轻易斩断了连大修士都无法轻易斩断的精神力？
这一刻，陈凤章觉得自己已经触及到了邹云洲、唐棠等人失陷在阵中的真正秘密。如果这一切真的都是那个号称北蛮天骄的萨库尔一手设计的，那就让我跟你来一场真正的对决吧！只是，他真的有这个本事吗？或许，这背后还有那个被称为大巫的影子？
冷汗一滴滴从陈凤章的额角滑落，在少年明朗的脸颊上汇聚成一道道小溪。额角周围暴起的青色血管每跳动一下，都会把血液压向眼球，使原本明亮的眸子渐渐染上了血红。白狐小队里没有人能切实的感受到陈凤章的压力，只有那些操控无数人生命的高级将领，才知道一个合格的指挥官需要多么强大的心理素质。
姜城不知道这些，他虽然是武者，虽然是子爵，但同时也只是一个刚入伍不久的新兵。就算在他的家中，出过的最高级别的军衔也只不过是一个副将。所以在他的眼中，那些善于指挥、以弱胜强的高级将领都是高高在上的存在，而对于白狐这支仅仅只有九人的小队来说，作战英勇的便是好样的，就像那个身穿红甲的美丽队长。
至于陈凤章？姜城看了看身边那个满脸疲惫但依然全神贯注的黑袍少年，心中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希望他真有那个本事吧。
“嗯？西北角！”
一道极微小的缺口在大阵中一闪而过，快的连造成这道缺口的精英小队都不曾发觉，却终究没有逃过陈凤章的目光。自从精神力被斩断，他就果断放弃了继续往里探测，他收回了所有的精神力，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那诡异迷雾外面的阵列之上，准备先解决了眼前的问题再说。
“姜城，西北角刚刚是不是又被打出了一道缺口？”陈凤章的声音里充满了兴奋。
“啊？是，是吗？”姜城根本没有看清，战场上并不只有李云溪的小队在向着圆阵攻击，还有很多数量不同、装备不一的唐军从各个方向在对着圆阵发起冲锋，每一息都有人冲进去，每一息大阵都在扭曲变化。
缺口不断闪现又不断合拢，就像一个巨大的万花筒一般不停衍生着新的变化。姜城觉得无论是谁，都不可能从这样复杂的战局中捕捉到那样一个小小的细节。
陈凤章却仿佛没有听到姜城语气里的怀疑，他自言自语的道：“就是那里，之前也被攻出过一次缺口，而且这里只出现了小缺口，从未出现过大的缺口。这说明那里的蛮人是最不熟悉阵法的，从来不敢主动打开缺口引诱我们进去，只能在被强行破口的时候才匆忙弥补。”
他像是被自己说服，终于下定了决心般的对着姜城道：“打旗语，让云儿向着西北角冲击，但依然不要冲的太深。用小范围的圆弧走位拉扯对方阵型，一旦出现破口，就让张家兄弟射击弥补上来的蛮人，让鲁小胖拿他的板斧和巨盾保护张家兄弟。”
姜城将信将疑的看了陈凤章一眼，虽然之前的几次大战，他也都听到了眼前这个男人每每一针见血的指出对方最薄弱的地方，从而给整场战役的胜利降低了不少难度。
但就像队里其他人认为的那样，在这个战力为王的时代，姜城从来不认为陈凤章的这些策略真正能发挥出多大的作用。
虽然心里这样想着，姜城还是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带着姑妄听之的心情向战阵中的白狐们打出了旗语。
……
越接近战场，越觉得蛮族圆阵的庞大。
李云溪再次抬眼看了看那杆依稀飘扬在大阵深处的邹字大旗。
她在之前的游走时，遇到了好几拨从各地赶来的援军，经过他们的提醒，才察觉到了那面旗帜的存在，以前看上去那么大，那么威风的战旗，此时看起来却像是狂风中的一片枯叶般让人担忧，至于唐棠和周宇的旗帜，更是连找都找不到了，也不知他们到底还在不在里面。
粟城和邹云洲，一个拥有着唐国近半数的粮草和庞大的人口，一个是帝国最年轻的将军，被认为是青年一代最耀眼的将星。
作为帝国的公主，李云溪当然知道粟城意味着什么，而对于这个自小就相识的邹家大哥，她更加深切的知道他在帝国军中的声望和重要。
体内传来的阵阵虚弱之感，以及战马那缓缓降低的速度，无不令少女产生出一种力不从心的无奈。即便心中再如何不甘，被战阵挫伤了锐气的李云溪也忍不住开始一遍又一遍的盘算着如果这次无功而返，所带来的难以承受的后果！
“队长，姜城那边有动静了！”作为弓箭手，张家兄弟的目光一向锐利，他们呼喊的声音一下子便惊醒了少女的沉思。
李云溪急忙抬眼看去，一抹红色的旗影隔着小半个战场如一只红色的燕子般轻快的飞入了她的视野，令少女的心神顿时一振。她仔细辨认了一下旗语中表达的意思，便欢呼一声，拨马转头带着小队向西北角冲了过去。
“西北角外围阵线，弧形快速牵扯，破口时弓箭狙击补位敌军，鲁小胖用战斧护住张氏弟兄。”少女一边疾驰，一边干脆利落的下着命令。
众人也都看到了远处那飘飞的红底白狐大旗，心中自然知道这是队长又一次在按照那个姓陈的小子的意思行事。虽然心中很不服气，但无数次的事实证明如果跟着陈凤章的指示可以少费不少力气，更何况李云溪已经带头冲了过去，他们也只能向着西北角催马疾奔。
一次……两次……三次！
陈凤章默默的数着每一次西北角出现缺口的时间和频率，随着李云溪小队牵扯的弧度越来越大，缺口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快，口子被撕开的范围也越来越广。
终于，当一个大的足以容纳两匹马并行的缺口被打开时，陈凤章大喝道：“告诉他们，下次缺口出现的时候就冲进去！”
“啊？”姜城机械的打着旗语，目光却死死看着远处的大阵。
在他的眼中，自从白狐小队开始攻击西北，那个不停旋转的圆阵便突然变得狂暴起来，本来如同惊涛骇浪般的防守这一下更是变成了狂怒的海啸！越是在外面看的久，便越能更直观的感受到它运行时无坚不摧的碾压力。
这样的杀伤力早就让姜城抛下了最初扇动众人冲阵时的信心，就在他无比庆幸李云溪听了陈凤章的话没有盲目深入的时候，却意外的接到了陈凤章冲进去的命令。
真的可以吗？远处那个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大阵，让姜城的心里第一次出现了畏惧。
“姜城。”陈凤章平静的声音响起，里面镇定的情绪多少驱散了姜城心中的慌乱。
“啊？”姜城这时候还有点发愣，傻傻的应道。
“你不是一直想上去冲杀吗？”
“啊？”
“跟着我，冲！”这时的陈凤章表情冷峻，一脸肃然，带着满身的杀气一马当先，比在卫城万花楼里的时候更像是一只出柙的勐虎！
少年话音未落，已经轻轻一脚踢在了杂毛老马的肋条上，老马勐然长嘶，下一刻便撒开四蹄向着西北疾冲而去，而少年黑袍飘飘，好似没有重量一般贴在马背上，就像是一片漂浮的黑云。
“啊？”姜城愣愣的张着嘴，看着陈凤章的背影，又是不可置信的啊了一声，才突然反应过来，抄起红色的白狐大旗，满脸复杂的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