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阵的西北角，李云溪策动着红色的战马，一次又一次来回的奔驰着，牵扯出巨大的圆弧。其余的几名少年紧紧跟在她的身后，把破开的缺口越撕越大。很多身穿兽皮的蛮人怒吼着从后面扑来，试图把缺口合拢，却被两张长弓森冷的钉死在缺口的两端。
弓弦不断的震颤，每一次震颤都代表着一条生命的消逝，张家弟兄满是老茧的手指又已被弓弦切割的鲜血淋漓，他们背后的箭壶中已经只剩下可数的几支长箭。身边守护二人的鲁小胖早已下了马背，一边为张氏弟兄打落射来的流失，一边不断的从地上捡起敌方的羽箭插入他们背后的箭壶。
这个小队中的每一个人都在不停的吼叫，以此来使自己的身体和精神时刻处于兴奋的状态，事实上，只有疲惫到极点的人，才会用这种方式不断的提醒自己保持亢奋。
长戈、巨斧、战剑、棱枪，他们奋力的挥舞着手中的兵器，眼前的敌人好像都长着同一张模湖的面孔，明明倒下了却又挥舞着弯刀出现在面前，耳朵里各种杂乱的声音不断响着，但却已经传不到几人的脑中。
一个又一个，他们不知杀死了多少蛮人，但无论怎么杀，眼前的蛮人都不曾减少，只有马蹄下越来越厚的尸堆提醒着双方战事的惨烈。
苦战，对于这个新兵组成的小队来说，这是一场从所未有的苦战。
皮肤上的汗水和着粘稠的发黑血浆使少年们的手有些滑腻，那潮热烦闷的感觉让每个人心中都感到异常的沉重，他们不可抑制的想起这才只不过是圆阵的最外围，但其中传来的压力却已经让他们有些力不从心，若是真的陷了进去，那样的结果是每个人都不愿去想的。
此刻，这支年轻的队伍终于收起了心中的骄傲，怪兽一般的大阵中那种沉默无言的压力，渐渐降临在了他们的身上。
白狐们不再叫喊，不再怒吼，甚至不再说话，他们沉默着一次又一次举起手中的兵器，在砍入蛮人血肉的同时也等待着自己生命的结束。
慢慢的，他们忘记了团队，仿佛一个人孤独的飘荡在血肉的地狱。
恐惧，开始蔓延。
就连李云溪握刀的手也开始不可抑制的颤抖。
我们真的可以冲进去吗？我们真的还要冲进去吗？
这样的念头一次又一次冲上少年们的心头，又被他们用仅剩的荣誉感强行压了下去。
身手再好的新兵，在生死之间面临来自灵魂的真正颤栗时，终究比那些经过了考验的老兵们少了一份坚韧与悍然。
“怎么了？你们这群白痴，不是刚刚还很嚣张吗？”就在少年们感到自己快要被那种冰冷的感觉淹没的时候，一个讨厌的、轻佻的、让他们无法忍受的声音响了起来，伴随着那匹令人喷饭的杂毛老马闯入了他们的视线。
面对陈凤章这样的口气，他们本该愤怒，可是每个人却又都忘记了愤怒，少年们不约而同的呼出了憋在胸中的那一口闷气，原本仿佛要冻结全身的冰冷的恐惧感，似是随着那口气一齐吐出了体外。
黑袍少年张狂的大笑着从众人的面前驰过，极为轻浮的打着响亮的呼哨，就连脏旧的黑袍胸口上绣着的那只白狐，都仿佛露出了嘲讽的笑容，在杂毛老马故意慢的惊人的速度中，缓缓从每一个人的面前经过。
“现在你们知道谁是胆小鬼了吧？”陈凤章狂笑的声音刺激着众人的耳膜，那尖厉悠长的口哨声仿佛还回荡在场中，不断地传递着浓浓的轻蔑：“冲进去，证明你自己！”年轻的叫声里，少年再次一夹马腹，杂毛老马一骑绝尘，率先冲入了圆阵上破开的口子。
所有少年都怒不可遏的看到，在路过李云溪身边的时候，那个穿着黑袍的、该死的流氓居然还当着他们的面，在少女滑嫩的面颊上摸了一把！
怒了，都怒了，所有看到这一幕的少年都变成了熊熊燃烧的火把，狂烈的怒火彻底烧掉了残留在他们心中的那最后一点恐惧。
“他娘的！死就死，谁怕谁啊？！”
“拼了！老子要是输给了他，以后还有什么脸面站着撒尿！”
少年们重新跨上马背，不约而同的在大腿上蹭了蹭手上的血污，又把手中的兵器用布带狠狠的勒紧。巨大的力道使虎口处崩裂的创口又张开的更大了一些。白狐们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但依然不停的一圈圈绕着布带，每绕一圈都要用力的把布带勒到最紧，以确保早已酸软无力的手能牢牢的跟沉重的兵器连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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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呼号着，用最粗俗的咒骂纾解着心里的紧张，嘴角扯开最大的弧度，露出里面洁白的牙齿，就像是一匹匹第一次猎食的小狼般，大叫着向圆阵发起了疯狂的反扑！
姜城举着白狐战旗紧紧跟在陈凤章的身后，同时不断的扭头张望着自己的同伴。是他不遗余力的扇动了这次冲动的冲阵，他一直在担心这种惨烈的血拼，会给小队的兄弟们造成不可挽回的损伤。现在看到虽然疲惫却依然齐整的众人，姜城的心中感到了莫大的宽慰。
只是令姜城感到奇怪的是，身前的陈凤章也在不断的回头张望着什么，根据他张望的方向和远眺的目光，姜城可以判断出他看向的绝不是后面的兄弟们，而是更远处那一些看不到的什么东西。
“奇怪，冯大叔他们居然还没追过来？该不会真的追错了方向吧？我可还等着跟他们汇合呢。这该死的破阵，没他们帮忙还真要费些力气。”陈凤章一边回望，一边喃喃的说道，但除了身下的那匹老马，再没有人能听到他的声音。
姜城有些奇怪的收回目光，正好看到手持战斧的鲁小胖从身边驰过，想到这个刚满十五的小胖子之前悍不畏死的表现，便伸手向他的肩头拍去，本想称赞一声，没想到口中说着“干得漂亮”，手上却一巴掌拍了个空。
“哈哈，姜城，我们打了这么久还没眼花，你在后面看着怎么反而眼花了？”鲁小胖嘴里大笑着向姜城追去，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打击他的机会。
姜城胯下的战马疾奔不停，但他却在马背上有些发怔。他看着自己拍空的手掌，又看了看周围虽然疲惫但却毫无伤痕的众人，心中突然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他越想越是遏制不住，看到张氏弟兄就在身前，便伸手向他们的身后摸去。
空的！依然是空的！
姜城的双手竟然再一次摸到了空处，按照眼睛的指引，他的手掌此刻本应摸到了张氏弟兄的腰带。然而，姜城清楚的看到就在自己手掌划过的时候，张氏弟兄身体外围的空气仿佛漾起了一层水波似的，自己的手掌划开水波就偏离了他们的身体。
透过那转瞬即逝的、如水波般荡漾的空气，姜城赫然发现波纹中张氏弟兄的身形，其实一直都比自己眼睛所见到的方位偏离了数尺的距离！
他们周围的空气就好像经过了水中的折射一般，欺骗了自己的眼睛！
难怪！难怪经历了这么多场战斗，立下了如此多的功勋，完成了别人不可想象的任务，别的精英小队都各有伤亡，只有自己这支白狐小队一直保持着惊人的完整。
本来大家都认为这是实力加上运气使然，现在姜城觉得自己终于发现了真正的原因。
这奇异的波纹是哪里来的？竟然有如此的掩护作用，比自己的战争迷雾还要有效隐蔽的多！
姜城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了杂毛老马背上那身飘摆的黑袍之上……
“靠！姜城，让你来保护我，你在后面盯着我看干什么？快过来帮我把这个蛮人弄死！”陈凤章的老马领先了没多久，便又落在了小队的后面，此刻正心不在焉的应付着身边不断朝他砍来的弯刀，只是在众人看不到的袍袖底下，不断变换着手指间的印法。看上去那个蛮人明明只是一个很平常的小卒，却已经让目光游移不定的陈凤章疲于招架。
绝不会是他！这么多年苦练幻术，从未听说过世间有谁能施展如此诡异的术法，姜城摇了摇头，把那个可笑的念头抛出了脑外，策马向着陈凤章冲去，只一剑便刺死了那个蛮族士兵。
拉扯、突进、再拉扯、再突进！
陈凤章在队尾指挥小队不断的变换着进攻的方向和横向牵扯的角度，虽然有时候看上去用了比直线距离要长很多的路线，但如果有人能够看到整个战局，便会吃惊的发现那层层叠叠的圆阵虽然异常严密，但实际上还是会有片刻的疏漏，就好像一层层的莲花花瓣，瓣与瓣之间依旧不免留下空隙。
只是由于旋转变化的速度，使那些空隙转瞬即逝极难把握，整个战场上除了凭借兵力优势硬冲之外，便只有白狐小队如同水银泻地般无孔不入的渗透了进去。
渐渐的，整个小队拉开成了一条蜿蜒的长蛇，在层层的阵型中向着核心曲折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