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自习下课，蔡湖中学沉浸在茫茫夜色中。老杨走出办公室，抬头看天上，竟然一个星星都没有。他想大约是阴天的缘故。其实是他在屋内呆得时间太久，眼睛还不适应外面的夜色。他只看到各班的学生在校园里疯一般奔来跑去，身影随着窗户透射出的灯光晃动着，嘈杂之声在校园里回荡着。他感到很疲倦，忙锁上门，骑上自行车回家去了。
老杨家中此时很是热闹。原来子龙和媳妇都回来了。月娥看到怀孕的儿媳走路很不方便，心里格外疼惜，兴冲冲地从饭店里切来几样菜肴，专等着老杨回来一同享用。
老杨将自行车朝院里一放，便感觉到了家中的喜气。恰好子龙出门看到了他，大声说：“爸，你咋才回来？我和素芸等你好久了！”
老杨惊喜地答道：“好，好！我在学校有些事了，你们可以先吃呀！”说话间已进了屋。月娥垂着眼皮怪道：“你是大老板！你不回来谁敢吃呀？”这话说得素芸与子龙都笑起来。老杨看到儿媳挺着大肚子，样子又笨又可爱，也不由笑起来。屋内充满了祥和喜庆的气氛。
素芸见了公爹，欲起身打个招呼，被子龙上前按下了。老杨连忙摆手道：“坐下，坐下！不用起来！回来就好，赶快吃饭吧！”
子龙起身到厨房里把烧火的爷爷扶来坐到了上席，老杨次之坐下。月娥想让儿子与儿媳妇坐在一块儿，儿媳偏偏拉着她的手不放，娘俩个紧挨着坐下来。子龙便在下席坐好。他打开啤酒为爷爷斟了一杯，又为父亲斟一满杯，方打开饮料为母亲和妻子各斟一杯，最后才为自己斟了酒。家庭晚宴便正式开始了。
老杨被眼前的温馨陶醉着，竟然忘了刚才的烦心事儿，与儿子多喝了几杯，颇有些醉意。
晚饭过后，已是九点多了。月娥与老爹忙着到猪圈里加料添食。她心中很是高兴，儿媳妇眼看着快要生了，圈里的那两头母猪也都怀上了崽儿，不出三月，两大窝小猪崽儿也要下地了。这也叫双喜临门呀！她忙得再累也心甘情愿呀！
素芸进里屋看电视去了。老杨与子龙坐在堂屋中叙些琐事。谈及与蔡政和的不快，老杨言语有些低沉。子龙最初很是义愤，不久又安慰父亲道：“爸，你不要气！蔡湖历来缺少仁义之风。我看你和妈没必要长居此地。我和素芸说好了，我们买好房子，等你退休了，接你到县城去住。到那时候，你孙子也需要人照顾了。何必计较眼前这些琐事呢？”
老杨微微叹道：“是啊！以后我和你妈肯定不会老呆在这儿。只是有你爷爷在，我要能等他百年之后才能离开呀！”子龙边沉思边点头称是。老杨忽然想起周童的事，站起来道：“我还得去学校一趟，还有件事没处理！”
子龙上前扶住他道：“就不去了吧！能有啥事这么当紧？”
老杨腹有酒气，动作很是生硬，便一挥手道：“不行，我必须去一趟！”说罢他走出门来，推上车子向外走了。子龙懂得父亲的脾气，关切地说：“爸，你慢点儿！”老杨没有答话，已迈上车子，摸黑向学校驶来。
学校早下了自习。寝室里的灯全亮了。女生们坐在床头边嗑瓜子边说笑话。男生们则围坐在几处，斗地主与打闹声此起彼伏。“孬儿”的叫声更是响亮：“他娘的！谁还能怕谁不成！”不时有一阵笑声像炸了似的飞出来，在校园里扩散开去。
老杨来校的目的是到寝室查看周童回来没有。他把车子放在男生寝室门口，挨着窗户向里探望。几个学生一看到他，不由发问：“找谁？”老杨便走进去，大声问道：“周童回来没？”
“没有！”好几个学生看周童的床位空着，便齐声答道。
“你们谁知道他上哪儿去了？”老杨又忐忑地问。
几人互相看看，知道眼前这个老师是复习班的班主任，便都摇摇头。两三处打牌的忙都收了手，惊异地看着他，不知发生了啥事儿。
老杨仍是追问道：“你们谁与周童最要好？”
“孬儿”手拿着扑克牌，自告奋勇地道：“下午我不是说过了吗？真不知道他干啥去了！”
老杨向他摆了一下手。“孬儿”只好丢下纸牌，磨磨蹭蹭地下床走过来。待看到老杨审视的目光，他心生狐疑，低头怯声地问：“你，你老找……老找周童……干啥……干啥呀？”
“没啥事儿！他今晚没来上课，我担心他别出了啥事儿！”老杨淡淡地说。“孬儿”方挺起胸来，干脆地答道：“那，我……我真的……不……不知道呀！”
老杨看到从他嘴中套不出话来，嘱咐他道：“他今夜如果回来了，告诉他我来学校找过他，让他不要再乱跑！”
“孬儿”忙点头答应，回屋又开始了战斗。老杨转身想离开学校，回身看到李云鹏的住处亮着灯，方想到明天一早是语文课，也许李主任正在备课呢！他担心今晚爷儿俩说不定要叙到半夜，闹不好明天早上到不了学校，不如请李主任明早上课时留意一下周童的事儿。他便直奔李云鹏的住处而来。走到门前，他便到窗户上映着两个人影，隐约还有女人说话的声音。他担心是李主任的老婆来了，还是不要打搅他们的好，便退了过来，推起自行车向校外走去。在大门口昏黄的路灯下，他遇到刚从外面回来的于珍苹，旁边还有一个男人。他想，这也许就是于珍苹的男朋友吧！担心她碰到面不好意思，便假装没看到，骑着车一闪过去了。于珍苹却扭头看到了他，低声对男友道：“这老杨真是，就是闲不住！都十来点了，还没有回家呢！”她男友便扭脸去看，夜色迷茫之中，他只看到一个高大清瘦的背影，便什么都没有了。
老杨骑着自行车，在忽明忽暗的街道上行驶。他这才看清天上的星星和月亮，虽然并不明亮。他一只手摸把，放慢了车速，另一只手摸出一支香烟，含在嘴上，用火机点燃，深吸一口，便在忽明忽暗的烟火中向家中奔去。风在他耳畔吹过，凉凉的很是惬意。偶尔有一两只狗追着他狂叫着，使得沉寂的街道分外安静而祥和。他方觉得这是一种独特而富有诗意的生活。如果有一天真是退休了，不再和学生在一起，而是与儿子、儿媳住在一块儿，他可能会不适应的。
回到家中，儿子与儿媳早已进屋休息去了。老爹也睡下了。他只好拴上院门，又奔到猪圈里看看，那两头老母猪都“哼哧哼哧”地睡得很香。他便憧憬着两窝小猪仔生下来的那一时刻，虽然是忙得团团转，但能有些收入，即便再累也是值得的。
回到卧室里，月娥铺好了床，坐在被窝里专等他回来。
“看你，都啥时候了还头伸着往学校里跑！好像你是校长，这个学校离开了你就不能行似的！”月娥埋怨地看着他，话中却饱含着关心。
老杨叹道：“这才啥时候！刚九点多吧！学生如果出了事儿，可不都是咱的事吗？”
“就你负责！”月娥盯着他，目光里含着责怨，却不乏温情。
“我不去也不行呀！”老杨慢条斯理地道，“你看，咱既然接了这个复习班，就得操点儿心！不然这些猴学生可真不太听话哟！”
“不跟你说了！你是常有理！”月娥赌气躺下睡了。
老杨坐下来，准备脱衣睡下。月娥却用脚踢踢被窝向他示意道：“快洗洗脚！你看看咱子龙，刚才给咱爹和我都端了洗脚水，这会儿正给素芸洗脚呢！我一辈子可没享过你的福！”
老杨呵呵笑着，起身到堂屋拎来茶瓶，倒进盆里，又去舀些凉水，混合成温水，端到屋来慢慢洗着，心头仍惦记着周童的事来。潜意识告诉他，周童缺了一下午的课，肯定会闹出个乱子来。至于会是什么乱子，他却无法预知到。
夜静悄悄的。月光在窗外渐渐明亮起来，似乎在观看着人间的是非恩怨。
老杨坐下来，掀开被窝屈身进去，碰到浑身温热的月娥，心中仍在捉摸着学校的事儿。月娥却伸手挠挠他的胳肢窝。他凑过脸来问：“啥事儿？”她没理他，又用手挠了一下。他会意了，小声道：“孩子在那边，听到听不到？”她掐了他一下，怪说：“你不会小点声呀！”
老杨将手抽回来，脱了衣服，伸手一探，她已是一丝不挂了……
第二天一早，老杨一大早醒来立即起床，月娥还在幸福地沉睡着。他暗自点下头，嗯，看来自己还中些用，只要她愿意，累一些也值！眼见儿子儿媳都在休息，他喝了些温开水，洗了脸，推起自行车就向学校赶去。
此时此刻，蔡湖中学内已是人声鼎沸。寂寞了一夜的校园似乎醒过来，读书声时断时续地传来，与早晨清凉的空气掺合在一起，让人有种怪怪的感觉。几位教师站在班级门前，神秘地小声议论着，似乎在猜测着什么。孙世云与许治春两人站在操场边，不知在探讨什么。何九丰来得比往常更早，他站在办公室门口，脸色阴沉着，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老杨莫名地望着这一切，虽是疑惑，却也不想打听，便低着头径向办公室走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