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下午课外活动，天色阴沉，寒风呼啸，气温骤降，处处都昏暗一团。海涛脱去平时穿的那套旧军装，换上海玲买的那件夹克衫，迟疑许久，方走出学校，迎着寒风向刘姐家走去。
十几分钟后，他踏上了熟悉的楼梯。站在昏作一团的楼梯前，他看到刘姐家的门紧闭着，下意识地上前按了几下门铃，却无人应声。看来刘洋果然去外婆家没有回来。海涛便回转身准备下楼，扭脸却看到影华家的门也是紧闭着。他担心站在这儿会引起别人怀疑，便趋身下楼，如果快一点儿，也许回到学校还不耽误吃晚饭。
刚下到二楼，借着一扇半掩着的门闪出来的亮光，他看到一个女孩正搀着一位中年妇女从楼下走上来。他正欲侧身让过，定睛一看，那女孩竟是影华，搀着的也许就是她的母亲。他不由紧张起来，本欲低头让过，可是已来不及了。影华看到了他，露齿笑道：“哟，我还以为你说瞎话呢！你真又来了！”海涛点头笑道：“我说话还会有假吗？”那中年妇女便抬起脸，掩映之下，但见她灯光面含慈爱，目光明亮。她也仔细打量着海涛。他面上发热，只好看着影华问道：“这位是……？”
影华直截了当地说道：“这是我妈！”扭头对她妈说：“妈，这就是刘洋的家庭老师！”
“哦！”顾母极是热情地说，“既然是刘洋的老师，就没外人，到家里坐坐吧！”
海涛忙婉言道：“不了，伯母，我还要回学校上课呢！”
“上啥课？你的自习课早就不用上了！这我还不知道。而且，刘姐知道你今晚来的事儿，还夸你太认真呢！安排我回来给你做饭，你吃了饭再回去吧！”影华一古脑儿说得让他无言应对，而且又堵在楼梯口，他退了几步，只好撤身一起上得楼来。
走进影华的家，在一片辉煌的灯光中，海涛看到的摆设和气派几乎和刘姐家没什么两样，只是所有家居的摆放方位恰好相反。他战战兢兢地立在旁边，不知所措。
很显然，顾母看出了他的拘束和腼腆，随和地说：“坐吧！这不是外边儿！你和影华都熟悉了，不要见外了！”
海涛向她点头微笑一下，谨慎地坐在了那张大沙发上，柔软的座垫给他一个回力，几乎把他弹了起来。影华看他这种拘谨模样，捂着嘴偷偷笑着，便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故作亲热地问母亲道：“妈，咱们吃什么呀？”
“这只有你当家了！我可不问的。”顾母偷眼看她一眼，把话给挡了过来。
“那我去做饭了！”影华高兴地站起来，扭身看海涛一眼，嬉笑着向厨房走去。
顾母也坐下来，静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个小伙子，心中在掂量着，这便是二妹和妹夫一同看中的人吗？论长相并不出众，只能算一般人才；个头？大概一米七左右，还算说得过去。只是听说家境不好，父母双亡，无人操心。不过，这也可能是个长处，孩子成家后就只能依附于这边了，不用再操持本家的事了。罢，只要女儿没意见就行，我管那么多干什么？
两人静坐了两三分钟。海涛却像过了一个世纪。他如坐针毡，面颊发烫，又不便提出话题。顾母看出这样坐着很尴尬，便向里屋喊道：“影华，你把电视打来，选个戏曲频道给我们看。”
影华走出来。她已经穿上一件色彩鲜亮的碎花围裙，衬得身体越发好看。她蹦蹦跳跳地走到电视机前，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调到戏曲频道，回头凝眉问道：“这行吗？”这既像问她妈妈，又像在问海涛。两人也几乎同时答道：“行，行！”
看着电视，顾母随便问了海涛几句话。他一五一十说来，话中提到上师范读书是得到希望工程的援助，现在给刘洋做家庭老师还是马老师的功劳。顾母听他如此叙说，看得出他的忠厚坦诚，默默地点了点头。
半小时后，影华将饭菜端上来。海涛注意到，盘中有他平时在刘洋家爱吃的红烧肉，这也许是她有意为他做的，心中不由暗暗警动，今晚莫非是她有意安排他和她的母亲相见不成？不然昨晚她不会问他今晚是否还来。如此一想，他脸上一热，坏了，今晚肯定是被她哄来让她母亲把关的，这可该咋办呀？
无奈之下，他只能镇静地坐在那儿，与顾家母女共进这顿不同寻常的晚餐。电视里这时便传出了《刘巧儿》优美动听的唱段：
巧儿我自幼许配给赵家，
我和柱儿不认识我怎能嫁她呀！
我的爹在区上已经把亲退呀，
这一回我可要自己找婆家呀！
……
过了门，他劳动，我生产，
又织布，又纺花，
争一对模范夫妻立业成家呀！
顾母边吃边陶醉地听着，有时还跟着哼几句，那神情颇为悠闲，令一旁注视着她的海涛不觉动容。他觉得他的母亲有一种地道的纯朴之美，而顾母那种入神的表情却独具更多的优雅之美。
影华知道母亲是个戏迷，每逢县影剧院有戏演出，她总是前去捧场。虽然也在家哼唱，却从没在大庭广众之下亮过嗓子。今晚在生人面前竟这样唱起来，足见她有多高兴。影华又见海涛盯着母亲看，便将盘中的红烧肉夹到他碗中，示意他不要再看。他立刻会意到，忙低头吃肉，口中赞道：“嗯，这肉烧得太有味了！”这话喜得影华喜上眉梢，正偷眼看着海涛，不料母亲却翻她一眼，她立刻红着脸低下头，吃吃笑了起来。
二十分钟后，三人吃完饭。影华收拾好碗筷，海涛便起身向顾母道：“伯母，今晚太麻烦了！我要回学校去了！”
“这就回呀？”顾母热情地说，“以后来洋洋家补课可要到这儿多坐坐，不要见外！”
海涛客气地点着头，脚步便向门外移动。影华从厨房里走出，用毛巾擦着手，示意他道：“我楼下的自行车你骑着吧！我下去帮你打开！”
海涛没表示骑不骑。她已进屋取了钥匙，又拿出一本书，扯条花格围巾跟了出来。顾母微笑着送两人出门。海涛忙回头道：“伯母回屋吧！外面挺冷的！”
“那好，你走路小心些！”顾母看到女儿很热心这个小伙子，摇摇头回屋去了。
海涛二人下了楼，影华忙推出那辆女式自行车，拍拍座子上的灰，笑道：“这车子放在这儿尽落灰，放也放坏的！你就骑着吧！”
望着灯火辉煌的大街，海涛看到影华那诚恳的神情，忐忑地问：“我骑你的车子，你骑什么？”
“我很少骑车子，都是坐三轮！”她将那本书递来来，“哦，对了，你喜欢这本《瓦尔登湖》就拿去看吧！”
海涛接过来，没及细看，却忽然觉得自己在泉安孤苦伶仃的，竟没个兄弟姐妹，影华却如此待他，他还有什么话可说的？他不觉神情凄迷，眼睛发热，便恍惚地站在那儿。
影华欲将车子给他，却见他入定似的一动不动，忙问：“怎么了？”他方觉失态，揉着发涩的眼睛道：“风吹得我眼酸酸的，泪都出来了！”
她明知是他失态，便没继续追问，关切地说：“走吧！我送你一下！”
海涛没料到她还要送他，不安地说：“我自己回吧！待会儿你回来会害怕的！”
“我回来坐三轮，有啥可怕的？”她推着车，翻身骑上去，回头望他一眼，示意他坐上去。海涛痴痴地呆了一下，便紧跟几步，身子向前一跃坐上去，心底却打翻了五味瓶。
冬夜寒风，路灯昏暗，空气里漂来浓浓的烧烤味儿；路旁扔下的朔料袋像个风筝似的扶摇着随风飘起来。影华娴熟地骑着车子穿梭在街道上，这实在让令海涛感到惊叹。车子迅速向前行驶着，影华目视前方，双手握把，躲避着来往的行人和车辆。两人的身影在灯光里变幻着，时而拉得很长，时而又缩得很短，时而分开，时而又重叠在一起。
两人谁都没说话，但心中都在流淌着一股激情。海涛不敢拉她的衣襟，只用手扶着车后座。他彻底明白了她的真情与爱意。他不能自已，颇想依附在她温柔的脊背上。影华读懂了母亲的心意，至于父亲的意见，她可以不作考虑。只要她和母亲看中和决定的事儿，父亲从来都不会反对。所以，今晚她要向海涛展示她珍藏多年的眷恋和热情。她的心仿佛要与那流动的风一样飘起来，脸上满是喜悦的笑意。她在努力克制这份冲动的激情，将车子左拐右拐，竟绕到了一条偏僻的街道上。
眼见灯光阑珊，行人稀少，海涛便将头轻轻倚在她身上。流动的风掀起他们的衣襟和影华脖子上的花围巾，在暗夜的流光中摇摆出一道绚丽的风景。
小巷的深处灯光渐暗，人影萧疏。他们驶过一个暗影中的土堆，影华的车把不由摇晃几下，车子几乎就要栽倒下去。两人激灵地下了车子，几乎撞在了一起。就在这一瞬间，他们四目相望，激情像暗夜里的火把一样突然燃烧起来，他们再也无法克制住自己，相互拥抱在一起，亲吻起来……
那辆倒在土堆旁的自行车，仿佛完成了它应有的使命，车后轮在悠闲地转动着；那本《瓦尔登湖》也滑落在地上，被风一页页翻动着……（未完待续）